陆吉那双眼睛水雾迷蒙,凝结成水珠的眼泪马上便要落下来,齐霞不忍心对他说太重的话,遂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为何不沐浴?是怕我在洗澡水里动手脚吗?”
“……”
难道是她太过敏感了?
话又说回来,怪不得她敏感吧?在书房放蛇这种事情陆吉都做的出来,往洗澡水里放毒不是随手的事儿。
齐霞松开她的下颌,搓了搓手指道:“以后,你把自己活明白了就成,至于我的生活起居,我自会安排。”
聚集在陆吉眼里的泪珠失去控制,悄然落下,他的委屈似乎达到了极限,嘴唇颤抖着道:“你就这么嫌弃我吗?任我再怎么努力,你都不相信我会变好吗?”
一个男人哭的这般伤心,齐霞长这么大也没见过,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不知如何处理这么棘手的情况。
片刻后,齐霞朝梨花带雨的陆吉伸出手,拉着他坐到桌前。
两人面对面落座,齐霞无奈道:“并非我不给你机会,而是我想不明白,你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改变?”
瞧这话问的,是他想改变嘛,他是迫不得已好吧。
陆吉偷偷瞟了她一眼,低声道:“突逢变故,让我意识到家人的重要性,我想与你好好过日子……”
他害怕齐霞流露出哪怕半点不屑一顾的神色,这番话说得没什么底气,说到最后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你是认真的?”齐霞拿不准陆少爷这番话是发自肺腑,还是缓兵之计。
原身也好,她也罢,心里都清楚,陆吉爱慕的对象是谢不还,他对谢不还到了痴迷的程度,每日都要派小厮去外头打听边疆战事,日日盼着战事结束,班师回朝,好与谢不还相见。
现在他说,日后要与她好好过日子,心都不在她这里,怎么好好过日子?她没有心的吗?
齐霞的回应无情且冷漠,“你打算放下谢不还了?”
陆吉眼睛睁大了一圈,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
他略带羞耻道:“以前年纪小,哪懂什么情爱,我与谢小将军从小到大没见过几面,哪里来的感情,大抵是钦佩与欣赏多些。”
说着说着,他开始自言自语小声嘟哝:“见了面,谢小将军连正眼看我都不曾,那就是个只知道打仗的呆头鹅,哪里懂得怜香惜玉,指望他,估计坟头要长草了。”
齐霞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陆吉保证:“你放心,我对谢小将军绝对没有男女之间那种情愫,以后也不会有交集,绝对绝对不会背叛你。”
齐霞一声讽笑,“你对谢小将军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愫,难道对我便有了吗?”
陆吉哑然。
这个问题他不知怎么回答。
即使他对谢不还死心了,却也没爱上齐霞,昧着良心骗她,被她无情揭穿岂不无法收场。
他的迟疑已经说明了一切。
齐霞道:“两个不相爱的人硬凑在一起过日子,岂不白白蹉跎了时光?你难受,我也难受,彼此都不好过,何必呢?”
“依我看,我们既已和离,便将错就错吧,以后我拿你当兄弟,你拿我当姐妹,我们还是一家人。将来你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你可以改嫁。我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亦可以娶夫。岂不对谁都好?”
陆吉急道:“一没有和离书,二没有证人,怎么能算和离呢,夫妻间吵架说的气话,做不得数。”
“以前是我太过任性妄为,我知道错了,你要相信我,以后我不会再闹了,我会慢慢改变,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和离一事陆吉死不认账,她手里亦无证据,拿这个男人毫无办法。
家产全部攥在陆吉手里,这个男人现在还有点利用价值,关系能不闹僵便不闹僵,但陆吉近期对她发起的攻势,她也承受不住。
齐霞想了一下,道:“随你,想以什么状态生活是你的事,只是你对我不要表现的过于热情,相互尊重便好,至于感情,慢慢培养吧。”
“先吃饭。”
陆吉抿了抿唇,安慰自己,这种事不能急于求成,感情要一点一点培养,只要在齐霞没遇到心仪的男子之前让她对自己动情就成。
他目前能做的,是防止齐霞爱上其他男子。
这事好办。
陆吉安慰完自己,拾起筷子,默默吃饭。
晚饭吃的相安无事,齐霞都有些不敢相信。
她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先回去睡了。”
“哎……”不睡在这里啊?
陆吉的手停在半空,不知以什么理由留人,只能望着女人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愣神。
室外天色暗沉,房檐下的灯笼燃了起来,昏黄的灯火将女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人影随行,不消片刻便消失不见。
齐霞离开中院,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不对啊,我住哪?”
财芸也算服气,夫妻俩聚在一起吃晚饭,关系明显有所缓和,主子不借坡下驴,又跑出来了。
“家主。”财芸疾走几步上前,给“倔驴”找台阶下,“近日事务繁忙,留在中院恐影响睡眠,家主不睡中院,前院偏室也是可以住人的。”
“嗯,那便住偏室吧。”
齐霞回到前院,褪去外衫,搭在金线绣花鸟屏风上,绕过屏风,看着水汽氤氲的浴桶。
浴桶里飘着月季花瓣,淡淡的香气随水汽飘散,钻入她的鼻腔,怪好闻的。
二月底不是月季盛开的季节,浴桶里飘的花瓣是去年采摘晾干的干花,陆吉能从两百多个箱子里寻到这东西,也算有心了。
齐霞试了试水温,指尖放到鼻子下边嗅了嗅,没闻到除了月季花以外的味道,这才放心入水。
水温不冷不热,轻微的浮力托举着身体,所有的疲惫瞬间卸去,从身体到精神皆得到了放松。
有那么一瞬间,齐霞甚至觉得,如果陆吉能一直保持今日这般体贴,就算两人之间没有感情,也不是不能接受。
人一放松,不知不觉睡着了。
中院那边,陆吉也进入了梦乡。
梦里的世界鸡飞狗跳,族长与二娘、三娘为争夺家产撕破脸,二娘、三娘以死相逼也没能保住家产,最终落到新任家主手里。
陆吉可喜欢这样的结局了,咯咯笑出声。
放肆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吓得守夜小厮一激灵。
小厮举着灯走到床头查看,刚拨开床幔,男主子诈尸般做了起来,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一下笑,一下惊,主君做的是个什么梦呦。
小厮猜不出来,拍着他的背问:“少爷可是做噩梦了?”
陆吉双手攥着锦被,由于他攥得太紧太用力,被面都起了褶子。
梦境前半段,二娘被新任家主赶了出来,他笑的开心极了,可梦境到了后半段,画风陡然生变,二娘没地方住,与大房争夺旧宅。
二娘此举是否成功不知道,只二娘抢宅子的行为险些把陆吉吓出心脏病来。
梦里的细节是那么真实,发生的事件与现实高度吻合,陆吉无法把这场梦归类为虚无缥缈的梦境,更愿意把这场梦当做预知。
这是上天给他的警示。
他抓住小厮的手臂道:“更衣,我要去前院见妻主。”
小厮劝道:“主君冷静,夜已三更,家主已然睡下,主君冒然过去,会惹恼家主的。”
夫妻俩的感情本来就不深,在这么折腾下去,早晚会分崩离析。
陆吉心烦意乱道:“那怎么办?二娘要回来抢宅子了,我一个后宅男子怎拦得住,不指望他指望谁?”
小厮心下了然,劝道:“二娘刚住进主宅,族里动作不会那么快的,就算族长突然发难,也不会选在今晚,您赶紧睡吧,早晨起来再想办法应对。”
陆吉缓缓躺下,面朝里,眼睛是闭上了,脑海里全是二娘来抄家的画面,怎么睡得着。
不出意外,陆吉失眠了。
熬到四更,陆吉便起床更衣,指使守夜小厮催促厨娘起床,准备早食。
早食做好,他提着食盒去了前院。
房门拍的啪啪响,财芸打着哈欠从二房出来,见是陆吉,瞌睡顿时散了个干净,小跑上前迎接。
“主君怎地这般早?”
“这都什么时候了,家主怎么还不起?”
“这……”
她进入陆家当差五年了,从未见过陆少爷早起,今日破天荒早起一回,怎么好意思责备别人。
后宅男子没什么事儿干,天天盯着妻主折腾,主子这命……咋就这么苦,摊上这么个夫郎。
财芸心里疯狂吐槽,房门咯吱一声开了,门扉后露出半张脸,看着精神尚佳,想必昨晚睡眠极好。
见到陆吉,齐霞愣了一下。
爱睡懒觉的陆少爷自律起来了,克服困难早起,为她准备早食,看情形,他是真打算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齐霞刚欲抬脚,人被一只手推进室内,齐霞倒退着走了十来步,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她不由皱眉,“吃饭便吃饭,你好好说,怎么还强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