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些暧昧不清的，不曾确定关系，当然不算爱恋。他钻了语义的漏洞，却又谈不上说谎。

    “看着不像。”

    “伤心了。啧啧，諾同学误解我，以为我情场老手。”

    “如何自证？”羽諾问。

    寒冥修叹了口气：“諾同学，好问题啊。这个问题呢，恰恰是难以自证的，我可以声称自己没有感情经历，但口说无凭——我们缺席了彼此过去的生命，再也没机会触碰曾经的对方。话语真实性打了折扣，所以，相不相信只取决于你，不在于我。”

    “……夜晚不作判断。”琉樱羽諾思索片刻，沉声道，“感性上涌的时间段，相信或不信，判断总会出错。”

    “諾同学没说错——夜晚保持清醒的概率，与看见流星的概率等同。”寒冥修就着她说下去，话锋却是一转，“但，人不可能始终保持理性。人忠于自己的最本真的情感，抑或刹那的心动，一经理性思考，就转瞬沦为感动和错觉的影子。”

    她抬眸看他，没有说话。

    那天，韩间羽救下她，她原先确信自己只有感动；反反复复拉扯之后，她忽然有些……不确定。

    “还是不去探究了。心动和感动，太玄学。”羽諾别开眼，“……韩宗师，时间不早了。”

    “在听雨小筑看过了月亮，也到说再见的时候了。”寒冥修话虽如此，人却向前跨了一步，将汀黛花发饰别于她发间：

    “头发乱了。”

    指尖拂过发丝，引线暗燃在方寸间失重。歌曲好像回荡在耳边，但此时此刻，没有人在唱歌。

    头发乱了——简单的四个字，彻彻底底悬而未决。

    羽諾有些愣怔。

    她抬手，想把发饰还他，想提醒他自重，也想了其他很多，然而话到嘴边，只问出了七个字：

    “……韩宗师这是何意？”

    “并非每件事都需要意义。”他笑而不答，转身朝门口走去，“諾同学，晚安。”

    一袭黑色风衣的宗师潇洒地带上了门，留羽諾立于月影中，久久未能平静。

    云澜苑。

    阿西和凤浔珊已经熟睡。黑暗中，仙月雨瞳大睁着眼，完全没有睡意。

    或许，因为她是仙月族人吧。虽然预知能力尚未觉醒，但对接下去一段时间内要发生的事，她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至于为什么……她说不出。

    也可能是她多心。在冷月派时，她也经常萌生这种不妙的感觉——如果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已成常态，那就坦然接受，努力活着。

    床板嘎吱两声，一道白色身影蹦上了她的床。

    仙月雨瞳缓缓坐起，用气声问道：“温潼？”

    小猫用脑袋蹭她的手背，喉咙里哼哼两声：“喵……主人……我好难受，我感觉我、我要化形了……”

    化形？好突然。

    雨瞳抱着温潼，一时不知所措：灵宠化形，就跟人在风谒境渡劫一样，运气好顺利突破，运气不好凶险万分。也不知自家小猫是前者还是后者。

    她没有什么经验，也不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于是，她把温潼揣进怀里，给它输了些灵力。

    “温潼想变成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呀？”仙月雨瞳轻声问。

    “呜……”温潼难受地翻了个身，闷闷地说，“主人，我想好了……我要、我要变成女孩子……”

    “为什么？”

    话音未落，只见灵宠被一圈白光笼罩。没有大幅度的灵力波动，也没有闹出惊天动地的动静，温潼就在深夜的云澜苑，悄无声息化形成功了。

    还好，没吃什么苦头。白光散尽，雨瞳立即凑过去，察看温潼的情况：

    少女不着寸缕躺在榻上。她生就一张小圆脸，两颊饱满，恰似初春枝头最嫩的芽苞，舒展开毫无心机的天真。大概，化形时有参考主人容貌吧——水蓝的眼眸，瞳仁晶亮，唇瓣是天然的珊瑚色。

    妥妥仙月雨瞳翻版，却又多了几分稚气与可爱。

    留意到主人的目光，化形后的温潼连忙扯过被子，盖住自己身体：“主人！我还什么都没穿呢！你看什么呀！！”

    雨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蹑手蹑脚下床，给温潼找了件睡衣：“要不，你先睡我榻上凑合一晚？”

    刚化形的灵宠，还做不到在人形与动物形态之间自如切换。温潼穿好睡衣，表示同意。

    她看着自己这副模样，觉得很满意：“我觉得，主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所以，我一直想变成主人那样的~终于成功啦！！”

    仙月雨瞳假装遗憾：“我还以为，你会变成諾殿那样的高挑大美女，没想到，居然跟我一样高。”

    “我不管！我就喜欢现在这个体型。”温潼吐吐舌。

    一张单人床躺两个人，有点小挤。雨瞳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躺得稍微舒服些，又问道：“所以，温潼为什么想变成女孩子？”

    “女孩子好呀。可以当主人的闺蜜，陪主人逛圣樱，还能抱主人睡觉。”温潼眨巴眨巴眼，“如果我是个男孩子，主人现在肯定把我从床上踹下去了。”

    ……中肯的回答。

    雨瞳笑着戳她的脑门：“小黏人精。”

    “我就要黏主人~而且吧，要是变成男孩儿，”温潼撇撇嘴，“主人没对象还好，一旦有了对象，我的地位岂不一落千丈了嘛！”

    五味杂陈后，仙月雨瞳沉默良久，认真地说：“那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以后……应该不会有对象了。”

    “嘤……”温潼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主人封心锁爱了……”

    封心锁爱？

    人们说，倘若在特定时期，遇上了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又和那人一同经历过印象特别深刻的事，分开后，看谁都差点意思。

    她可以确信，哪怕，未来有天她真的放下了韶玦祎，也再难以对其他人心动。万一，耳钉解除，正是她亲手将刀送入他心脏呢？

    那还谈什么放下。

    想到这儿，雨瞳胃里一阵痉挛。这种乱七八糟的情感真是复杂，说不清，道不明。

    她不愿深思。

    仙月雨瞳掐了下温潼的脸：“不过呢，小温潼可不一样。小温潼还有机会碰到自己喜欢的人哦。”

    温潼“嘿嘿”一笑，把脸埋进了被窝里。

    “从实招来。”她掀开被衾，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家小猫，“想变成女孩，跟諾殿家那小子有没有关系？”

    “才、才没有呢！就是觉得当女孩子更好嘛……最喜欢主人了！我要变成主人这样美好的存在，”温潼撒娇道，“那只狐狸一边去！”

    “小温潼也开始口是心非了？”

    “走开——”

    次日一早，众人出发去往诡江南。

    水乡的清晨，被一层薄薄的白色雾气笼罩。水路交错，阡陌纵横，河两岸白墙灰瓦的民居鳞次栉比。七孔石桥弓着背横卧水上，桥旁有座很高的河神像，几个居民在下方祭拜、祷告。水声淙淙，轻舟来往，偶尔响起捣衣声。

    来到诡江南地界后，雨瞳一众是坐船进去的。

    “就是江南水乡的风景啊，好端端的，也不知道前面为什么要加个‘诡’字。”仙月雨瞳吐槽道，“难听死了……”

    “或许，是因为发生过很多诡异事件吧。”安泽枫猜测道，“传着传着，外面的人就给它安上了‘诡’江南的名号。”

    “它给我的感觉，像个遗世独立的地方。”云梦雪观察周围环境，若有所思，“这边的居民好像都不会术法，一路过来，我没看到任何灵力设施……我们坐的船也不是依凭灵力驱使的，还得亲手摇。”

    如今是神元八百七十二年，但……诡江南好像停滞在了两百年前。它地处边陲，由于闭塞，由于进出不便和资源稀缺，导致这一带没能与外界同步发展。可以说非常落后了。

    “就跟穿越到古代一样。”江休也很震撼，“你们看，田边有人在耕地，这……神之天居然还能看到手动耕作！照理说，现在都用灵力器具播种，而且，结丹后就不用吃东西了。”

    船头的寒冥修转过身，朝大家笑了笑：“船上的各位，基本是十大家族中人吧？你们都出身不错。在家族，或是在圣樱，见惯了现代的灵力设施，才会对这一切感到不可思议。其实，神之天这样的地方并非少数，不会灵力且生活困苦者比比皆是。”

    ——如他统领的魔界。

    二十年前，魔族与琉樱族、冰族背水一战，元气大伤。魔界子民的生存空间受到挤压，除魔宫附近较为繁华的一带，多数地区与格西镇、诡江南别无二致。

    引魔道体。

    想到这，寒冥修看了羽諾一眼，眸中神色复杂。

    ……

    听完韩宗师的话，一船的贵公子、贵公主们都陷入了沉默。

    雨瞳恍然想起，当初在海上，她碰见了夏泠的爷爷。老人为给小孙子找一株素弦草，四处摆渡挣钱，他的船也没有灵力；若非遇到她，即便摆渡再久，恐怕也没途径弄到素弦草。而夏泠被迫进入冷月派，亦是谋生的无奈之举。

    同样是寒毒，十大家族中人安如果，得到相同的药材就会容易很多。那天，她问她吃的什么药，她说是压制寒毒的素弦丹，每个月都会吃一颗。

    在星尘之地，底层侍女其实也不会术法。然而，那毕竟是冷月派——神之天排行第一的宗派，灵力设施相当齐全。除了当侍女累一点，她没觉出任何生活上的不便。即便如此，厨房依旧在用灶台生火，而非灵力点火。

    同样，十大家族中人，能得到更好的资源和教育。实力增强了，又能获取更多机会——拿幻棂前九来说吧，除了然铭绪，哪个不是十大家族中人？

    至于素未谋面的普通百姓……她从未真正了解过。

    仙月雨瞳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思考，在她的生活圈外，其他人过着怎样的生活。

    没有灵力能量场，就跟被下了禁制一样，无法使用传送阵。御风飞行呢，又怕人生地不熟走错方向，只能老实坐船。

    此刻，凌幼囚西想起然铭绪未完成的穿梭板，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一个半时辰后，船终于停在了城主府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