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晟连忙接待了众人:“圣樱的各位,你们总算来了!快请坐、请坐。”
寒冥修报以礼貌微笑,开门见山:“泯水村接连遭遇凶杀,大致情况我们已经听说了,劳烦您阐述下具体信息。清岚,开始记录。”
妘婳应声,甩出一张载声符。
付晟娓娓道来……
半个月前,一首童谣突然在孩子们中间兴起,传遍了整个诡江南。童谣内容诡谲:
“河神睁眼赋神谕,水涨二尺噬仇根;厉鬼扯脚拖三丈,桥下抬头命不长……石桥七孔吞月华,雕梁亡魂血浸光;腹语暗传索命咒,中藏廿载恨未央……”
起初,众人不以为然,当成是孩子们的某种时兴游戏。加上小孩咿咿呀呀,听不清他们具体唱了什么,就不曾去问。
祭拜完河神的后一天,诡江南下大雨,河水涨了两尺。有人发现,药草铺店主风砚的尸体,在河上漂了整整一晚,已经泡得发皱。尸体被打捞起来后,大家纷纷围过去看,没有伤口,没有血,没有挣扎痕迹,风砚似乎也没有仇家。
人们叹息说,大抵是夜路黑、雨天滑,她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一脚踩空落水而亡。
谁都没从此处联系到他杀。
第二个死去的人,是付晟的好友单明辄。作为诡江南副城主,那日,单明辄在人群中央,向大家普及诡江南的各项治理,众人围拥着他,走经石桥穿到对岸。单明辄看见桥在水中的倒影,无意间提了一嘴:“桥的第七孔……怎么紫了?”
彼时无人在意,只当是光线原因。
直至当晚。
——单明辄毫无征兆横死街头,死咒洞穿他的身躯,灼出一个窟窿,内脏被尽数烧焦。白日里风光无限的副城主,夜间,死得全无体面可言。
第七孔的紫光闪烁一夜,次日才熄灭。
桥边就是河神像,桥的第七孔无端现紫光,说出这一幕的单明辄又暴毙而亡……联系风砚之死,也是在她祭拜河神后。众人口耳相传,说死者可能触怒了河神,河神降罪了!
有人补充道:“你们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药草铺的风店主,是、是我把她的尸体捞起来的!发现她溺亡的那个早上,我……我也看见了桥孔的紫光!”
“莫非桥的第七孔……是祂的眼睛吧?祂显灵了,祂正看着我们!祂要降罪所有不敬神的人!”
此话一出,泯水村爆发恐慌。
无忧无虑的,只有芦苇荡里戏耍的孩子。他们唱着童谣,对大人们担心的事毫不在意:“石桥七孔吞月华,雕梁亡魂血浸光;腹语暗传索命咒,中藏廿载恨未央……”
调查中的付晟,偶然听到孩子们在唱歌。稚嫩童音唱出诡异的调子,听得他头皮发麻:
什么吞月华,血浸光,索命咒的……谁编的童谣啊?净编点乱七八糟的,真不吉利!
付晟一时心烦,正打算喝止孩子们,突然,某个恐怖的念头闯入他脑海,将前因后果连在了一起:
索命咒?单明辄不正是死于索命咒吗……?石桥七孔吞月华……风砚和单明辄死亡时,桥的第七孔不都现出了紫光吗!
虽说巧合,但这也太巧合了。难道,两次死亡事件,都跟童谣内容有关?!
他意识到不对,当即拨开芦苇丛,问那些小孩:“这首童谣,是谁教你们的?”
“没有人教~”一个孩子笑嘻嘻地回答他,“我们经常听到有人在芦苇里唱歌,听着听着就会唱啦。”
另一个孩子想象道:“也许,芦苇是人变的!芦苇里住着人呢!”
“哪儿有人?”付晟神情严峻,拨开芦苇丛找了过去,身后,孩子们好奇地看着他。
随着他的深入,芦苇荡里轻微的歌声逐渐变得明显:尖细、诡异、像指甲在磨玻璃,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发出来的那种声音。歌声位置似乎在不停移动,有时,他感觉自己明明要发现声源了,往前走几步却不见了。根本找不到人!
当日,童谣被禁止在诡江南传唱。孩子们不明所以,但还是遵守了这条新出的规定。
但是没用。芦苇荡的歌声还在继续,三天后,又无故死去两人!
这一晚,死的是船夫方伯,和船上的乘客宁一庆。两人都死在立有河神石雕的桥下,死状可怖——方伯被炸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宁一庆被不明生物拖下水,水草缠住脖子窒息而亡。
当天,石桥的第七孔,再度亮起了紫光。
厉鬼扯脚拖三丈,桥下抬头命不长……将宁一庆拖下水的不明生物是厉鬼?方伯在桥下被炸死,是因为他抬头了?
恐慌情绪已然蔓延太久。死去的全是泯水村人,又跟桥有关,加上诡异童谣,整个村落人心惶惶:
大家猜想,找不到芦苇丛里唱歌的人……会不会,唱歌的并不是人,而是神?那,祂想借童谣暗示什么呢?
人们愈发笃定河神降罪,但降罪原因不明。未知使人恐惧,村民们争先恐后去桥边或河神庙进行祭拜,忏悔、反省自己生命中犯下的过错,祈求祂宽恕,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此后,坐船穿过石桥,再没人敢抬头看桥顶。甚至,每每途经这里,大家都会不自觉地闭上眼睛。
……
付晟一边讲,一边擦拭眼角的泪:“这些天啊,我焦头烂额,但迫于不会术法,也没有更高明的手段去阻止死亡……只能恳求圣樱的各位帮忙了!救救泯水村!救救诡江南吧……!”
“您别着急。”寒冥修冷静道,“童谣的内容,清岚方才已经记下,我们先复盘吧。如若没估计错,‘水涨二尺噬仇根’对应溺亡的风砚;‘厉鬼扯脚拖三丈’对应被拖下水的宁一庆;‘桥下抬头命不长’对应炸死的方伯;‘腹语暗传索命咒’对应死咒穿身的单明辄。那么,这四句已经实施,可以排除。”
付晟连忙点头:“童谣暗示死亡事件是我的猜想,如今得到了证实。另外的几句童谣里,恐怕还有别的信息……”
“打断一下,我有问题想问。”离陌忽然开口。
“你说。”
“城主也相信是河神降罪,死者遭遇了天谴?”
付晟愣了愣,而后开口:“……是的。诡江南的居民啊,都信奉河神,我也不例外。只要保持虔诚,祂便保我们风调雨顺、安居乐业;要是触怒了祂,祂会降下天谴,只能用祭拜平息祂的怒气……”
“若是河神降罪,岂不是只要通过祭拜、忏悔、祈福消了祂的怒气,死亡事件就不会再发生?我看不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羽諾冷峻道。
仙月雨瞳反应很快,立刻明白了前后矛盾之处:付晟话语中自己都尚未意识到的潜台词是——不会术法,才无法阻止人死去。但消除河神的怒气不需要术法。何况,在人们都没有灵力的诡江南,出现死于死咒之人,本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城主,您说您相信河神降罪,但您给我们的求助信里,写的明明是‘几起命案有强相关性’。潜意识里,您不信河神,您认为死亡并非天谴,而是人祸。否则您不会找懂术法的我们帮忙。”雨瞳说。
付晟张了张嘴,一时哑口无言。在场所有人都开始觉得不对劲:城主,莫非有什么关键信息瞒着他们吧?
“命案之间的强相关性,指的是什么?”鸢时问,“死者身份各异,什么东西,串联了他们的死亡?”
“还望城主别有顾忌,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吧。”安泽枫语气温和。
“不,各位误会了。”片刻,付晟苦笑一声,解释道,“是我没表达清楚——命案之间的强相关性,是指死亡都跟童谣有关。请诸位过来,正是为破解童谣的暗示,预测下一个死亡地点。你们会术法,能更好地帮助泯水村,让另外人不再遭河神天谴。我是这个意思。”
以人的力量对抗神的降罪?
“他在说什么啊,又开始自相矛盾了。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其实一直在假定‘人’的存在……”凌幼囚西传音,偷偷跟闺蜜吐槽。
“这城主有问题,肯定有内幕瞒着我们。”雨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传音回去,“他既希望我们追查真相,又非要说河神降罪,咋就不肯说点真话呢?”
“怪力乱神这种东西,我不信。”
付晟这儿恐怕撬不出更多讯息。寒冥修颇有风度地笑笑,示意大家先别多问:“我明白了。接下去几日,我将带学子们在命案发生地进行考察,并预测可能的死亡地点,请城主放心。”
“他请我们帮忙,又不告诉我们全貌,一点也不真诚。”出了城主府,云梦雪没好气地说。
“或许,作为城主,他想维护以河神为核心的权力秩序?”江休猜测,“倘若付晟对这套体系如此在意,只能说明他是既得利益者。”
“那首童谣,恐怕是凶手编出来,营造河神假象、制造恐慌的幌子。”离陌蹙着眉头,“凶手选好杀戮的目标、时间、地点,把它们唱进童谣,让人们以为神明降罪,实则别有目的。”
“有没有可能,付晟在自导自演?杀人凶手莫非就是他吧?”妘婳有了个可怕的猜想。
“不会。”寒冥修否决道,“他若是凶手,利用村民对河神的信仰,神不知鬼不觉把人杀掉就行了,没必要做样子请圣樱帮忙。最大的可能是,他跟这些案件有牵连,出于某种原因,无法告知我们全貌。”
“河神睁眼赋神谕”与“石桥七孔吞月华”相对应,给出了祂的意旨;水涨二尺、厉鬼扯脚、桥下抬头、暗咒索命又已经发生,不予考虑……童谣只剩“雕梁亡魂血浸光”与“中藏廿载恨未央”两句。
“雕梁……你们说,下一个死的人,会不会被悬在梁上?”安泽枫大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