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柳玉溪大朵快颐之际,船上的李怀章两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郎君,有点奇怪,林娘子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阿符背靠墙壁站着,怀抱双臂,侧耳偷听隔壁房间的声音。
李怀章抬头看向阿符,轻启唇瓣低声询问:“最后一次发出声音是什么时候?”
阿符神色凝重,眉头紧锁回忆自己的探听:“如果阿符没听错的话,应当是两个时辰以前,隔壁有开门的声音。”
接着,阿符又迟疑了一会儿补充话语:“只是,当时船靠岸晃动了一会儿,所以阿符也不是很确定。”
“既然如此,出去看看吧。”李怀章起身,不疾不徐地迈步出门。
两人分头行动,在船头船尾寻找柳玉溪的身影,然而一无所获。
李怀章行至船夫附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船夫们的双手不紧不慢地摇着船橹,竹篾编织的斗笠之下能隐隐窥见黝黑的面庞,双手瘦黑粗糙,却格外有力气。
李怀章正想上前与船家搭话,阿符回来复命打断了他的行动。
李怀章停下还未迈出的步子,与阿符
“已经找遍了船外,没有发现踪影。”“只剩下房内没找过了。”
“走吧。”李怀章淡淡开口,两人一齐前往柳玉溪的房门口。
步伐轻悄悄,房门轻敲敲。
“林娘子,可否出门一见,李某有些要事想同你商量。”
房内毫无动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李怀章早有预料,随即推开门走进屋,房内齐整,空无一人。
果然,她早就下船了。
“郎君,林娘子应该是在楚州下的船,两个时辰前停靠的就是楚州。”
李怀章嗯了一声,不作其他言语。
“她不是要前往东都吗,为何中途下船?”
阿符一开始没有想过柳玉溪提前下船的可能性,所以两个时辰前的开门声并未放在心上,但现在跟丢了,阿符深感自责。
“郎君,是阿符想当然了,阿福还以为林娘子就是往东都而去,所以没能及时发现她下船。”
“不必内疚,阿符。”李怀章摸摸阿符的脑袋,安慰他不必放在心上。
“她应该确实去往东都,你忘了我们上船前问过船家,他平日里的船都是去东都的吗?”
阿符咬着下唇,点点头:“嗯,阿符记得。船家说平日里去往扬州的客人比较多,东都路程较远,他并不常接。”
“所以,这艘客船上只有我们三人,想要去往东都的只有她,林青青。”
李怀章温柔的笑意抚慰了阿符难过的心,阿符重新振作了起来,鼓起了士气,恢复了往日的古灵精怪。
“阿符明白了,郎君的意思是林娘子是被迫中途下船的。”阿符歪了歪他的脑袋。
李怀章点头,眼眸水光洌艳,唇角微勾:“没错,阿符很厉害。至于林林娘子被迫下船,估计是因为我们,我们让她受到了威胁,所以她迫不及待远离我们。”
“那我们赶紧回楚州吧,郎君!”阿符也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柳玉溪,将功赎罪。
“嗯,去跟船家说说吧。”李怀章垂眸侧过眼神往外看去,那个方向是刚刚从船夫们那儿离开的方向。
两人离开了屋内,前去寻找船家。
李怀章看向面前的船家,船家和其他船夫们一样,身材精瘦,脸上笑呵呵做着日复一日同样的事情。
“这位郎君,有何事啊?”船家笑眯眯的,眼角的皱纹明显扬起,明明是在疲惫的日子里,刻满风霜的脸却依旧悠然自得。
“船家,我们要去楚州,请船原路返回吧。”李怀章微弯着腰,身姿板正,神色温和诚恳。
船家眉心紧皱,有些为难:“这……郎君啊,这船是要去东都的。您上船前不也说了要去东都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李怀章知道这是船家的借口,但没有计较他话里话外的遮掩。
“船家不必为难,船上就我们三人,那位娘子已然下船,这船的去向自然由我们来决定,不是吗?
“至于其他的,船家不必担心,你没有对我说不该说的话,是我一意孤行要回楚州,我会按原来的银两付给你。”
船家沉默了一会儿,知道自己无法为那位娘子隐瞒什么,只有答应下来调头返回楚州这个选择。
李怀章看着船家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率先出声作出承诺。
“船家请放心,我找她不是危险的事,我不会对她不利的。”
船家听到这句承诺,看了眼他李怀章,叹了口气没有再坚持什么,让船夫们调转船头原路返回了。
船家姓徐,徐老丈有个年幼的孙女,她性子调皮很是让人头疼,可也令他疼爱。
柳玉溪年纪轻轻孤身一人,十分懂事令人心疼,所以在柳玉溪拜托他隐瞒时,他一口应下了。
徐老丈知道,女子在这世道,大多不易。
他尽可能做自己的所能做的。
也算是为他不幸丧夫的女儿和年幼失怙的孙女积德吧。
————
客栈里,柳玉溪吃饱喝足待在房里。
两只脚上下来回摇晃,裙摆荡起波浪,轻盈地好似鸢尾花随风起舞。
脑袋左右摇摆,发钗上流苏也跟着响起规律的清脆叮当声,好似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但柳玉溪的头脑很清醒,接下来这几天不宜出门,只能龟缩在客栈里避开那两人。
柳玉溪就没想过能瞒住那两人,虽然船家一口应下,但那位李郎君并不是一个蠢笨之人,迟早都会发现,船家就算隐瞒也无法阻拦。
毕竟他只是做生意的平头百姓。
所以柳玉溪明白,只要他们的目标还是她,就一定会来楚州。
只不过,灯下黑。
他们在楚州找一段时间发现没有她的踪迹,就会认为她已经离开了楚州,他们也只好离开楚州无头绪地四处乱寻。
但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依旧留在楚州等待他们离开。
时机一到,恢复本来的脸前往东都,这样纵使他们在东都守株待兔,也只能一无所获。
隔日,柳玉溪本想在房内用膳,却骤然听到楼下大堂声音纷乱嘈杂,好像在谈论什么事情。
柳玉溪心想可能发生了什么大事,便打算下楼凑凑热闹打听点情况。
一楼大堂,一名年轻男子与坐在身旁的同行人讲悄悄话。
“听说了吗?莲花寺有个尼姑向刺史献上了宝珠。”
“什么,这是当众行贿吗?”同行人惊呼。
男子摆摆手:“哎呀不是不是,据说是那宝珠是凭空出现的,尼姑不好占为己有,所以交给了咱们的父母官。”
旁边一人凑近加入了他们的谈论:“你呀,说的是事实,但是有些细节你不知道。”
“有什么细节?”刚刚的男子眼神里流露出疑惑与探寻。
那人摆出一副知道点内情的样子,眉眼高挑:“你以为那宝珠为何凭空出现?”
同行人讲出猜测,却摸了摸鼻子自己都不自信:“可能,是其他人偷偷放的吧。”
“得了吧,什么人这么大手笔,送那么多稀世的宝珠?”柳玉溪毫无痕迹地加入了他们的谈论。
知情人拉过凳子靠近大家:“嘿嘿,我的伯父在官衙当差,他在现场当面看着那女尼说了来龙去脉。”
“快说说!别吊着胃口了。”
大家都极为好奇,几双眼睛巴巴地盯着知情人。
知情人捏着鼻子,掐着细尖的气声还原当时的场景。
一名女尼向楚州刺史屈膝跪拜叩首,身着素色僧衣显得清瘦娇小。
“贫尼净真,拜见郭使君。”
郭刺史坐在高堂之上,往前瞥了一眼就继续低头批阅繁重的案牍,随口说了一句:“免礼,说吧,有何要事?”
只见净真将带在身上的小布袋打开,拿出了一条手串,五颜六色质地不一的珠子串在一起,并不显得杂乱。
相反,由于这些珠子光泽皎洁,内外通透,色泽莹润,宝光内敛,隐隐有莫名的淡雅香气溢出,才明白这不是普通的珠串。
“郭使君,这枚珠串乃七种不同的宝珠串联而成,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是我佛七宝。”(注1)
郭刺史闻言终于抬起头,正眼看向女尼净真:“所以,你要将这七宝献于本使君?”
女尼净真轻轻点头,继续说道:
“正是。昨夜,贫尼如往常一般,入夜而眠。
“谁料,梦中竟见天帝召见,言人间灾厄百姓实属不易,本该亲自出手相救,但事务繁忙实在无法抽身,遂赐下七宝珠镇压灾祸,指下贤明之人替祂平定。(注2)
“第二日醒来,便在枕边看到这串七宝珠手串,事关重大,马不停蹄地向郭使君汇报,不敢耽搁。”
听完这番话,郭刺史的目光变得锐利了起来,话语更是如尖刺一般。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可敢担保此事并无遮掩之处?”
女尼净真面对咄咄逼人的郭刺史,从头到尾并无显露慌乱的神情,反而愈加和颜悦色,坚定地给了郭刺史一个答复。
“贫尼句句属实,绝无欺瞒,宝珠已现世,此乃上天感召,实为幸事,天命所归。”
郭刺史冷哼一声:“既然宝珠已现世,那贤明之人在哪儿呢?”
女尼净真望向郭刺史的双眼,真真切切地表达自己的“梦里”所听所见。
“贫尼不知,梦里天帝还未说完,贫尼就醒来了。
“天帝言:贤明之人乃大善,楚州便是他的宝地,身负高贵血脉,却不骄不躁,待人谦逊温和有礼,德才兼备,才高行洁。”
郭刺史听着女尼净真的描述,神色越发凝重,随即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瞪大双眼,瞳孔紧缩。
这贤明之人,指的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