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她伤心了,你不配。”
琴有弦坐在位置上,面部的朝向却不偏不倚,即便她双目已眇,也不愿意多给简重澜一个眼神。
简重澜气笑了,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千般万般都是他简重澜的不是。
简重澜歪头看着一边喝着鸡汤的顾无渊:“你能不能管管你家这位?”
“不是。”顾无渊还未回应,琴有弦放下碗筷,正色道:“我不是他家的。”
简重澜挑眉,这是……还未追到手?
“我无所谓你是谁家的,总之,离我未婚妻远一点。”
“知韵不是你的未婚妻。”
“我们二人换了庚帖,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过了,再过几个月就要成亲了,她如何不是我的未婚妻?”
“因为她不愿。”琴有弦上前一步,不甘示弱,“她若是不愿,你娶不走她。”
“她会心甘情愿的。”
“如果她心甘情愿,你也无权过问她与我亲近。”
“你是男子,我让我的未婚妻和你保持距离,有何不妥?”
“我……!”琴有弦甫一开口,才想起来自己此刻的身份,只能悻悻憋了回去。
“这女儿家的名声何等重要?且子墨早已与我定下婚约,如今你一个‘外男’,与她走得太近,只怕惹人说闲话。”
简重澜笑道,特地咬重了“外男”二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琴有弦此刻的身份。
琴有弦一时气结,又不好违背自己同云帝的约定,干脆转身,狠狠踹了正在喝鸡汤的顾无渊一脚。
顾无渊被她踹得倒吸一口凉气,他都不用掀开裤腿看,就知道自己的小腿定是一片淤青。
抬头对上琴有弦满是质问的“视线”,顾无渊咳嗽了两声,说:“别人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是外‘男’。”
简重澜当然知道:“可别人眼里她就是‘外男’,这种事情传出去,对子墨不好,我说错了?”
也、也没错……
顾无渊挠挠自己的额头,拉扯着琴有弦的袖口:“和他吵什么,别理他,他被舒二拒绝了,眼下正闹心呢。来,喝汤。”
琴有弦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却见碗里的鸡汤已经被顾无渊喝完了,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再次上涌,端着盛鸡汤的碗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给顾无渊的另一条腿再踹上一脚。
顾无渊一声惊呼,摩擦着自己的小腿,嘟囔着:“从前开玩笑让你打我打对称点,你现在倒是听进去了。”
“嘀咕什么呢?”见琴有弦走了,简重澜这才坐到顾无渊对面,问,“你昨天和舒二说什么了?”
顾无渊当即就知道他在问什么,停下了抚摸自己小腿的动作,往椅背一靠,又恢复了以往的纨绔模样:“我什么都没说,她要和你退婚,与我无关。”
对面的简重澜哪管这个:“顾无渊,我们说好了,我和她成亲,你离她远点。”
“谁知道她和我家阿音成好友了?我离她远点可以,但是我不能离开我家阿音。”
“那你让你家阿音也离她远点。”
顾无渊眯起眼睛:“简重澜,你对舒二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现在舒二要和你退婚,你少来我教阿音做事、教我做事。
“还有,我虽然答应你会和舒二保持距离,可舒二是我好友,你如果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我也不会给你好脸色,即便你是她的未婚夫。”
简重澜冷笑一声:“你问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前几天还好端端的,昨天子墨突然就说要退婚。我倒是想问你,是不是你……”
顾无渊打断他:“那是你的事情,简重澜。”
“你既然要娶她,这就是你要考虑的事情。”顾无渊站起身,大步离开,“别怪我没提醒你,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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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子墨跪在家中的祠堂前,这里摆放着舒家的列祖列宗的牌位。
舒子墨的背脊挺直,即便跪了两个时辰,也以最标准的姿态跪在这里。
舒廷安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地想起小时候的舒子墨,那时候的舒子墨会学习他的样子,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姿态虔诚地给列祖列宗上香,而此刻,她以自己不屈的脊梁,在告诉舒廷安她的选择。
恬静、优雅是父母眼中的舒子墨,温顺贤惠是外界对舒子墨的评价,舒廷安以为她会这样一直乖顺下去。
祠堂内点着油灯,祖宗的牌匾在火光的映射下蒙上了一层暖光,也仿佛为舒子墨身上盖上了一层披肩。
舒廷安走上前,跟着她一起跪在了列祖列宗面前,点燃了三根香。
舒子墨注意到他的到来,唤了他一声:“父亲。”
舒廷安没有回应,对着祖宗的牌位虔诚地拜了三拜。
直到三根香插进香炉里,舒廷安才问舒子墨:“为什么非要退婚?”
这是舒廷安一直不明白的事情。
简重澜是舒廷安亲自为舒子墨选的夫婿,他的人品如何舒廷安看在眼里,舒廷安有自信说他日后绝不会辜负舒子墨。
舒子墨更是舒廷安看着长大、极尽疼爱的女儿,她不是任性的孩子,如此激烈的反抗,吵闹着想要退婚,定然有她不得已的理由。
舒廷安在问舒子墨这个理由。
舒子墨一时沉默。
舒廷安也没有催促,而是静静地陪着她跪在列祖列宗面前。
父女二人脊背挺直。
风从紧闭的窗户缝隙里灌进来,吹动了烛火,也为舒子墨带来了几分清醒。
良久,舒子墨打破了这个沉默:“父亲,你说简重澜品性良好。可如果有一天,舒家遭难,我们能指望他简重澜出手相助吗?”
“他会。”舒廷安肯定道。
舒子墨反驳:“他不会。”
“你为什么这么说?”
和之前暴怒得不允许舒子墨多说的时候不同,此刻的舒廷安愿意听一听舒子墨的想法。
就像简老夫人说的,舒子墨从来不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父亲相信前世今生吗?”舒子墨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没等舒廷安回答,她自顾自往下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嫁给了简重澜,他在我舒家的助力下平步青云,却在舒家有难时见死不救。甚至……甚至他娶我,都是另有所图。”
舒廷安沉默了。
舒子墨说的越多,舒廷安的眼神里就越慌张。
他视线转移到列祖列宗的牌位上,强迫冷静下来,遮盖好自己的异样之后,才说:“子墨,你不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梦境而做出判断。”
“是真的。”舒子墨急道,“他伪装的很好,上……梦里的我也以为他爱我,可到最后,他只是在利用我,利用舒家。”
“梦境……也不一定全是真实的。”舒廷安的眼神坚定,没有任何动摇,“子墨,你只是太累了,才会把梦境当真。”
“可是父亲,女儿怕。”
舒子墨红了眼眶,声音干涩:“女儿知道,自己近两日的所做欠缺考虑。但女儿实在担心,若您和母亲,还有哥哥……如果梦里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女儿怎么办?我们舒家怎么办?
“父亲,你敢赌人心不会变吗?”
舒廷安闭上眼,衣袖下的双手紧握。许久,他才松开手,拍了拍舒子墨的肩膀:“父亲明白你的担心,知韵,你是个好孩子。
“但是知韵,我们不能因为一件莫须有的事情而去下定论,不是吗?
“以后,不要再提退婚二字。”
当初这门亲事是舒家和简家一同定下的,交换庚帖的时候舒家没有异议,且现在简重澜并未有任何过错,甚至还表现出对舒子墨的一片痴心,他们舒家不能退婚,至少此刻不能。
“父亲……”
“好了,婚姻大事不是玩笑,不是你说退婚就能退的,更不能因为一场子虚乌有的梦境就退婚的。”
“知韵,父亲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个婚,不能退。
“不用跪着了,回去歇着吧。”
“父亲!”舒子墨说什么都不愿意起来:“父亲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这个婚,退不得!”
“即便要牺牲我的幸福吗?”
“你不幸福吗?你不是说梦里的你和简重澜也有过温情的时刻吗?”
“这都是他装出来的!”
“倘若他能装一辈子呢?!”
“若他是要利用整个舒家、牺牲整个舒家呢?”
“知韵,你回去吧。”舒廷安叹了一口气,“这是我身为一家之主该考虑的事情,你回去吧。”
“香翠!”舒廷安对守在门口的香翠喊道,“来扶你家小姐回去。”
香翠赶忙进来,想要去搀扶舒子墨。
舒廷安重复:“带你家小姐回去!”
香翠赶紧扯了舒子墨一把:“小姐快回去吧,别惹老爷生气了。”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今日更是因为她要退婚闹得非常不愉快,即便她说出了上辈子的事情,父亲也依然不为所动,仍然不愿退婚。
事已至此,退婚一事急不得,还得从长计议。
舒子墨不再强求,她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准备起身离开祠堂,只是她跪的久了,忽一起身时难免有些不稳。
舒廷安赶紧扶住了她:“小心,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失。”
父亲温暖的手心让舒子墨心头一暖,更是红了眼眶。父亲对她的关爱不假,但是在婚约一事上却寸步不让。
舒廷安柔和了神色:“回去吧,好好休息。”
待二人离开之后,整个祠堂里只剩下舒廷安一人。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面对列祖列宗:“祖宗在上,舒廷安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但是……舒家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一切,都是为了云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