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家的前厅内,身受重伤的简重澜面色苍白地跪在中央,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滴落进地毯里,可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除了苍白的脸色能证明他此刻的状态之外,其他并无异常。
坐在上首的舒廷安想要开口先给简重澜上药,可话到嘴边,只有冷着脸的简老夫人坐在一边,又咽了回去,只能催促着下人赶紧带舒子墨过来。
可惜,下人偷偷来报,说舒子墨不见了。
舒廷安额头的青筋一跳,手肘撑在桌案上,为自己揉了揉眉心。
舒子墨……
舒知韵!
她怎么能……
眼下的情况不容许舒廷安发怒,再抬起头的时候,舒廷安已经压下了刚刚的怒火,他对简老夫人说:“老夫人,知韵在和我们闹脾气,不如先请大夫来给重澜看看?”
简重澜来之前就已经挨了老夫人一顿鞭子,匆匆上过药之后就过来了,还是需要精心照料。
老夫人不假辞色:“舒大人不必如此,子墨这孩子我见过,她断断不会因为莫须有的事情就提出要退婚的,定然是重景做了什么对不起子墨的事情。这顿打,他挨得不冤。”
简重澜的父母走得早,因而他和舒子墨之间的婚事是简老夫人出面说亲的,三书六礼都是简老夫人亲自把关,两家人见面的时候,简老夫人更是亲眼见过舒子墨,舒子墨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时常会去看简老夫人,可以说,简老夫人和舒子墨的相处时间,远比简重澜要多。
简重澜垂眸跪在中央,没有反驳。
“简老夫人误会了,重景很好,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家知韵……”
“舒大人不必多说。”简老夫人抬手打住了舒廷安的话头,“子墨能够说出‘退婚’二字,定然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否则是不可能如此轻易草率地下决定的。我们今日来,就是让重景给子墨赔罪的。”
舒廷安见自己劝不动,只能转头和下人催促:“快让大少爷赶紧把二小姐找到!”
舒子墨不来,简重澜就只能跪着,跪到舒子墨愿意来见他。
舒子墨匆匆从外面赶来,身上已经被汗水浸湿,鬓边的几缕碎发贴在她的脖子上,随着她的一呼一吸之间来回起伏。
看到舒子墨的到来,舒廷安把手中的茶盏搁置在桌上,他脸含愠怒:“子墨,跪下。”
舒子墨有些愤懑不平,但是她却没有反驳,缓缓走到简重澜身边跪下。
“子墨,你可以知错?”舒廷安问。
“知错。”
“你错在哪儿?”
“错在女儿应该和简老夫人说清楚。”
“你就不该提退婚!”
舒子墨闭上眼,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这才对简老夫人说:“老夫人,子墨想要退婚,是子墨自己的原因,与简重澜无关。”
简老夫人见舒子墨同自己说话,刚刚还紧绷着的脸现下已经慢慢缓和,但还是没有开口。
舒廷安:“你为何要退婚?”
“我和简重澜之间……并无爱情。即便来日成婚了,也只是一对怨偶罢了。”
她对父亲撒谎了。上辈子,除了简重澜对她不够热情和舒家的冤案之外,简重澜待她还算相敬如宾,给予了她应有的尊重,说“怨偶”倒谈不上,但是她过得不开心是真的。
“子墨。”身边的简重澜扯了扯她的衣袖,“来日成婚后,家里的一切大小事务都听你的可好?你希望我如何我便如何。”
简重澜的脸色苍白,扯着舒子墨衣袖的手都有些无力。
舒子墨撇过头去,不敢看他。
她怕自己会心软。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都是他伪装出来的模样,都是假的,你喜欢的样子都是简重澜伪装出来的。
“不过是一句空口白牙的承诺罢了。”舒子墨不信。
“那我立字据可好?”
“简重澜,你非得这样吗?”舒子墨问,“你就一定要娶我吗?”
“我们已经定下了婚约,我不希望我们不明不白地就把婚退了。”简重澜扯着舒子墨的衣袖没有撒开,眼眸飘忽不定地不敢看她,“你是我认定的妻子,我想要和你过一辈子。”
简重澜转过头看她,如果舒子墨能转过头来,定能看到他眼里的坚定:“子墨,你说是我不够爱你,我会学着去爱你,你想要什么样的都可以,我只求你,不要轻易地和我退婚。如果我有任何让你不满的地方,请你告诉我,而不是就这样放弃我,好吗?”
他这话说得情深意切、可怜兮兮,莫说坐在上首的舒廷安,就连舒子墨自己都差点信了。可惜,信他的后果,就是走上前世一样万劫不复的老路。
上辈子的简重澜也是这样情深意切,仿佛他是真的对自己有情。
只有舒子墨知道,上辈子就连圣上都赞成的婚约,最终带给她的是什么。
舒子墨扯回了自己的衣袖:“对不起,我做不到。”
她不能嫁,嫁了,就等于她又回到了那座名为“将军夫人”的豪华牢笼中,困于内宅,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人被流放,却什么都做不了;看着简重澜见死不救,甚至还阻止她的行动。
简重澜的脊柱弯曲,整个人颓唐地跪在中央,像一个被伤透了心的痴情种。
从刚刚就一直沉默的简老夫人撑着手杖站起身,开口问:“子墨,你为什么非得退婚?是不是简重澜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听到简老夫人的声音,舒子墨攥紧拳头。
上辈子她嫁给简重澜之后,正值简重澜仕途最忙碌的时候,简老夫人待她极好,如果说舒子墨退婚最舍不得、最对不起的,就是简老夫人了。
“老身很喜欢你,也很期待你做我的孙媳妇,这究竟是为何?你难道不想和老身成为家人吗?你不想做我的孙媳妇了吗?”
舒子墨张嘴,她想说她上辈子在简重澜的书房里发现了他和他人的通信,内容是舒家被构陷的贪墨案。但是话到嘴边,她止住了,她没有证据,即便是上辈子,那封信的内容也不足以说明简重澜和舒家的贪墨案有关。
现在的舒子墨只能沙哑着嗓子说:“不是的,老夫人。”
“那就是重景对你不好是不是?”
简老夫人说着就举起自己的手杖,挥舞着就要去打简重澜。
众人一惊,当即想要阻止,幸亏舒廷安眼疾手快,才没有让这拐杖落到简重澜身上。
跪在地上的简重澜不偏不倚,没有一点想要闪躲的意思。如果不是舒廷安阻止得及时,想必简重澜今早挨打的伤口就要再次裂开了。
“够了!”舒廷安大吼道,阻止了众人的下一步动作。
舒廷安的视线在简重澜身上掠过,又看向舒子墨:“子墨,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母亲宠爱你不假,不是为了让你在这任性的!你看看这闹成了什么样?因为你的一句话,重澜身上的伤、简老夫人亲自上门!
“我知你和重澜认识时间不久,比不上你和朔王之间的青梅竹马,但是这个婚约定下了就是定下了!不是你可以任性的!
“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以后,我不希望再听见你说‘退婚’二字。”
舒廷安转头对简老夫人宽慰道:“老夫人放心,我们舒家,绝对不会同简家退婚!”
没有人注意到,在舒廷安提到“青梅竹马”四个字的时候,简重澜衣袖下发抖的指尖。
“然后呢?”琴有弦啜饮了一口宋姑姑煨了三个时辰的鸡汤。
“然后?然后舒二就被府司大人罚跪祠堂了。”顾无渊将鸡汤一饮而尽,“看来这次是真的气得很了。”
“在云启,成婚后便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琴有弦冷不丁地问。
顾无渊盛鸡汤的手一顿,回答:“很少能。”
“那你还想娶我吗?”
霎时间的寂静。
过了许久,顾无渊摩挲着自己的小指尾戒:“想。”
“即便我不愿意。”
“即便你不愿意。”
二人谁也没有看谁,回避的视线就如同他们之前一直在回避的这个话题。
琴有弦放下了手中的勺子,问起了其他:“今日在醉林楼,你有发现什么吗?”
“告诉你了,你会和舒二说吗?”
琴有弦诚实道:“会吧。”
“那我不说。”
“为什么不能告诉知韵?”
“这是我和简重澜之间的约定。我得守诺。”
琴有弦抬头望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语出惊人道:“你之前说只做一次的时候怎么没有想着守诺?”
顾无渊被吓了一跳,嘴巴里的鸡汤差点喷出来,不停地咳嗽:“你、你……咳咳咳。”
他半晌说不出话,四下看了看,确认周围的下人都离开了,这才放下心:“你下回不要突然说这些,这里是云启,还是云启的京都城,这话不能在外说。被人听见了不好。”
顾无渊话音刚落,房间里就冷不丁地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我听见了。”
顾无渊和琴有弦循声望去,只见简重澜站在二人身边,身后的窗子打开,他如何进来的不言而喻。
意识到被听见什么的顾无渊只得尴尬扶额,选择转移话题:“不好好养伤,来我这做什么?”
简重澜冷笑一声:“我没有挨第二次打可真是让你失望了。”
他的视线掠过蒙着眼睛的琴有弦,指着她问顾无渊:“你当初就是因为她啊?”
顾无渊拍开他的手指,坦然承认:“是她。”
简重澜嗤笑:“那就请你管住她,让她少接近我未婚妻。”
“你的未婚妻是谁?”琴有弦问。
“舒子墨。”
“知韵不是你的未婚妻。”
“我们二人之间早有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如何不是?”
“你让她伤心了,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