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空下了点小雨,细雨如针芒,陶灼夭站在河边,仰起头,任由雨水贯穿她的身体。

    冷雨让她发烫的头脑逐渐冷静,她开始思考,是否还要无谓的等待。

    记忆闪回,那个春光朦胧的清晨,离别在即,她的道侣弯腰低头,在她额边印下一个吻,

    “等我回来。”

    她是否还需要等待。

    他在她不曾抵达的远方,与另一个女人,有了新的家庭。

    而这个女人,现在甚至找上了家门。

    于青水镇几百户人家中,精确无误地找上了他们家,这何尝不是一种孽缘。

    老人说过,一个人最害怕的不是死去,而是被遗忘。

    被遗忘的人,灵魂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在这一刻,陶灼夭想,她要忘了澹月,让他的灵魂在天地间飘荡,让他做一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她要让他也像她一样痛苦,像她一样迷茫。

    可她又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

    她欠他的。

    他救了她的命,给了她想象中温暖美好的家,不用挨饿,不用挨打,每天早晨起来,就能穿上舒适的衣服,吃美味的饭菜,晚上钻进被窝,还有另一具身体为她暖怀。

    她欠了他那么多,她怎么还得清。

    说起来,他也是为了她才去东海,不究过程如何,结局他终归是没能回来。

    她不知道她的等待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或许等庄芬生下他的孩子,她就会离开。

    回到家后,大堂内的庄芬不见了。

    潜星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听见她的脚步声,抬起头了然地笑了,“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陶灼夭眼睫飞颤,眼角悄无声息滑落一滴眼泪。

    她抬手擦去,身体里有一根无名的刺刺痛着她的神经。

    闭了闭眼,她问:“你早就知道了?”

    潜星目光滞了下,拧起眉头,“你说什么。”

    陶灼夭身心俱疲,已经不想配合他们两兄弟的表演,“从一开始,你就信誓旦旦我一定会后悔,为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潜星反应过来,原来陶灼夭是觉得他在替澹月隐瞒他做的好事。

    他站起来,将摇摇欲坠的单薄女人揽进怀里,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怕惊碎了眼前的人,“我可不像澹月那样,心里装了很多坏东西。对于如今发生的事,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他说话时胸腔传来酥麻的振动,陶灼夭的脸颊像是被蝴蝶的翅膀轻柔地扇过。

    在淋了满身冰冷的阴雨后,她亟待一个炙热的怀抱,捂一捂近乎冰冻的心。

    潜星感到胸前有些湿意,过了一会,陶灼夭的手心抵上他的肩膀,轻轻推开了他。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垂着脑袋,仿佛不想让人看见她哭红的眼尾,“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

    两人间的距离重新恢复,刚刚的崩溃被陶灼夭很好地藏了起来,她如无事发生般,为自己沏了杯热茶,抱着暖手,“庄芬人去哪儿了,我怎么没看见她?”

    潜星抚过被泪打湿的衣襟,手拿开后,那里干燥洁净。

    他捻了捻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潮气。

    “我把她赶走了。”他轻描淡写道。

    陶灼夭坐在火炉前烘手,闻言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她怀有身孕,这么冷的天,又下着雨,你怎么能赶走她。况且,她肚子里的,是你兄长的孩子......”

    潜星冷笑,“你不会还要把她请回来吧,大房伺候妾室?澹月真是好福气,可惜他死了,看不到。”

    陶灼夭眼眶红了一圈,避而不答,“我出去找她。”

    “你衣服都没烘干呢,就要走?”潜星拉住她的手腕,触感冰凉,“再烘一会儿。”

    陶灼夭想拔出自己的手,“没关系的,斜风细雨,反正等下出去还是要湿的。”

    她没有向潜星求助,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帮他。

    他的眼中传递出来的讯息,像是在说,你怎么这么贱。

    陶灼夭挣脱了他,在他鄙夷的目光中,孤勇地冲进雨幕。

    “庄芬!”

    “阿婆,你见过一个大着肚子,穿绿色衣裳的女人吗?大概这么高。”

    “打扰一下,请问你见过......”

    本来不想再淋雨的,但她的油纸伞在半途送给了一位年迈老奶。

    陶灼夭躲进路边的屋檐下,搓了搓发凉的胳膊,视线忽然定住了。

    对面的街道,一高一矮的俊男靓女很吸人眼球。

    男人体贴地为女人撑伞,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女人周身都笼罩着淡淡的白光,为她隔绝外界的风雨。

    陶灼夭打了个寒颤,长叹一口气。

    找到了,找到了就好。

    庄芬留了下来,成为这个家中不能忽视且霸道的存在。

    她对澹月有怨气,但世俗意义上的澹月已经不在了,于是这怨气便顺理成章地撒到了澹月的道侣身上。

    她认为是这个女人无能,才管不住丈夫的出轨,害了她。

    陶灼夭接着她的怒火,为她鞍前马后,忍受她的各种刁难苛责。

    冬天水冷,庄芬说,用井水洗过的衣服,穿在身上孩子会很安静,不闹人。

    于是陶灼夭冒着雪,走到二里外的井边,砸开结冰的水面,用瘦弱的肩膀挑上一桶桶井水。

    她的手生了冻疮,伤口结痂又裂开,十个手指肿得跟胡萝卜似的,洗衣服时每一次弯曲,都连心的痛。

    端着庄芬的衣服回去,潜星就站在门后,沉沉地盯着她。

    陶灼夭自惭形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等庄芬平安生下孩子,我就走。”

    潜星的呼吸声蓦地沉重了起来,“那我呢。”

    陶灼夭不明所以,“什么?”

    “你要把我丢给这个疯女人。”潜星笃定道。

    陶灼夭理解为他害怕照顾产后情绪不稳的妇女和婴儿,思索了一番,决定牺牲下自己,推迟离开的时间。

    “等她出月子了,我再走吧。”

    潜星淡淡一笑,笑意不达眼底,“你真狠心。”

    陶灼夭被那眼神看得后脊生凉,但她觉得她肯照顾庄芬到她出月子,已经仁义尽致了。

    她对潜星也挺失望的,他凭什么怪她,难道她要给庄芬母子做一辈子奴隶么。

    “......既然你这么觉得,那我也无话可说。”

    陶灼夭去雨棚下晒衣裳,拧挤湿衣上的水时,瞥见潜星还站在原地。

    她天生六亲缘浅,可能与所有人分离就是她的命数。

    怕再看他一眼,他又会说出许多难听的话,陶灼夭收回目光,转身晾上衣裳。

    -

    青水镇偶尔也会有集市。

    赶集的时候,五湖四海的人都聚到镇子上。

    陶灼夭想趁此机会捡些集市的便宜,在摊子还未支好前,便开始淘货了。

    小摊大多贩卖生活用品,还有的就是摊主自己制作的手工艺品,各有特色。

    秋集还上了许多新鲜水果,她嗅到柑橘的芬芳,对面的摊主很热情地招呼她过去,“橘子便宜咯,新鲜橘子便宜卖咯!”

    她挑了几个,确实很新鲜,色泽饱满,“麻烦称下这里多少钱。”

    摊主麻溜地上称,砝码拨动,“二贯铜钱。”

    “好。”陶灼夭将钱递过去,刚拎起来袋子,手上忽的一轻,接着一颗金灿灿的柑橘便生了腿似的一溜烟滚走了。

    “哎呀,袋子破了,姑娘我给你换一只!”摊主在身后叫道,而她一路弯着腰,在人流中追逐那颗跟她玩捉迷藏的柑橘。

    圆润的柑橘逐渐放慢速度,在一道帘子前停住了。

    陶灼夭捡起它,眼前的帘子绣满橙绿交织的祥云图腾,里头有奇异的味道传出来,但意外的让人闻着很安心,侧耳倾听,似乎还有阵阵梵语。

    她被奇妙的感觉牵引着,不由自主掀开了帘子。

    甫一进入,里面的声音停了。

    陶灼夭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是我唐突,打扰到您了。我路过门口,闻到股极特别的香味,才被吸引进来,我这就离开。”

    “未亡人,我看到了你身上未断绝的血线。”年迈老妪的声音带着岁月磨砺的沙哑,这间斗大陋室仅亮着一盏昏暗的烛灯。

    陶灼夭被钉在原地,“阿嬷,此话何讲。”

    屋内的烛灯依次亮了起来,墙上的山羊骨架两只黑洞眼睛正对着她,老妪身穿宽大暗色斗篷,拄着比人高半头的桃木拐杖,走了出来。

    她面上覆着副羊头面具,走路时辫子上编的小铃铛随之响起。

    老妪举起陶灼夭的手,放到烛台上,她白皙的手背立刻出现了红色纹路。

    “嘶。”火焰的温度要将她烫伤,红色纹路最后轻轻圈上了她左手的无名指,她瞪大了双眼。

    “澹月没有死,我就知道!”莫大的欣喜冲击了她,她甚至不顾这是第一次和老妪见面,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

    老妪手一抖,火舌燎过陶灼夭的手心,她疼得松开了手。

    “你是个可怜孩子。”老妪怜悯道,“既然进了无量寨,就说明我与你有缘,说吧,你有什么愿望。”

    这个天降的馅饼将陶灼夭砸了个措手不及。

    她无瑕思考真假,仅凭一腔热血,跪地哀声道:“大师,求你帮我找回他吧,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他是因为我才出的事。”

    “待此番事了,我便能同他一刀两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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