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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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漓独自一人,在这片被三界遗弃的土地上,已经前行了整整三日。

    幽冥之地,仿佛拥有着吞噬一切生机与光明的贪婪本能。越是向内深入,周遭的环境便愈发显得狰狞可怖。空气中弥漫的魔气不再仅仅是稀薄的雾气,而是变得粘稠、沉重,如同化不开的墨色浓浆,翻滚着,蠕动着,不仅持续不断地腐蚀着她周身的护体神光,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更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无孔不入地试图钻入她的识海,搅乱她的心神,放大她内心深处所有的负面情绪。

    白日里,她尚能凭借青丘女君强大的意志力与修为,强行压下那魔气的侵蚀与心头的烦恶,集中精神搜寻线索。可一旦夜幕降临(如果这片永恒昏暗之地也有所谓“夜幕”的话),意志力随着疲惫而松懈,那场萦绕不去的、关于星沉的梦魇,便会如同设定好的诅咒,准时将她拖入无尽的轮回炼狱。

    星沉悲伤的眼神,带着失望的诘问,以及最后彻底消散时那冰冷的触感……每一个细节都在梦中被无限放大,反复凌迟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每一次惊醒,都像是从冰冷的深海中挣扎而出,心力交瘁,冷汗涔涔,比经历一场恶战更加疲惫。

    立下神魂重誓带来的本源损耗,连日来不眠不休的奔波,对前路茫然的焦虑,再加上这夜复一夜不得安宁的精神折磨……多重压力如同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叠加在她单薄的肩头。

    她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急剧下滑。

    原本只是苍白的脸颊,此刻几乎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晕开的墨迹,深深地嵌入眼眶,诉说着极度的倦怠。甚至连周身那原本灵动璀璨、代表着九尾天狐至高力量的青色狐火,此刻都显得有些明灭不定,光华黯淡,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这一日,她踏入了一片地形更为险恶的区域——一道怪石嶙峋、不见天日的幽深峡谷。

    两侧是陡峭高耸的焦黑石壁,如同巨兽狰狞的肋骨,向上延伸,最终在极高处合拢,只留下狭窄的一线天光,投下大片令人窒息的、扭曲的阴影。空气在这里几乎凝滞,弥漫着一股不同于外界普通魔气的、更加阴冷、污秽、带着浓郁腐朽与怨念的气息,吸入口鼻,连神魂都感到一阵刺痛般的冰寒。

    九漓强打着精神,小心翼翼地前行,神识最大限度地铺开,警惕着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危险。

    然而,危险来得依旧猝不及防。

    就在她行至峡谷中段最狭窄处时,异变陡生!

    四周那些原本静止的、投落在地的浓重阴影,仿佛被注入了邪恶的生命,骤然如同沸腾的黑色潮水般蠕动起来!紧接着,数十道、上百道漆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石壁的缝隙、焦黑的地底、甚至是从虚无的空气中钻出!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由世间最纯粹的怨毒、绝望与阴影能量凝聚而成的扭曲造物,轮廓模糊,不断变换,发出阵阵窸窸窣窣、如同万千毒虫爬过耳膜的低语。这低语并非实际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精神污染,充满了诱惑与混乱,试图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负面记忆。

    是影魔!一种记载中极为难缠的低阶魔物。它们单体攻击力或许不算顶尖,但极其擅长精神干扰与群体配合作战,如同附骨之疽,尤其喜欢盯上那些心神不宁、神魂力量出现波动的目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若是全盛时期的九漓,对付这些影魔虽然需要耗费些手脚,但凭借精妙的狐火操控与强大的神魂,足以将它们一一净化,绝不至于陷入困境。

    可此刻的她,状态实在太差了。

    影魔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低语,如同魔音灌耳,与她脑海中反复上演的、星沉消散的绝望画面疯狂交织、共鸣!一时间,杂音四起,心魔丛生,让她心烦意乱,头痛欲裂,体内神力的运转都因此变得滞涩、不听使唤起来。

    “滚开!”她低叱一声,强提所剩不多的精神,勉力催动狐火。

    青色的火焰骤然升腾,化作一道摇曳不定的光晕屏障,将她护在中心。同时,她双手急速结印,一道道凝练的狐火箭矢如同疾风骤雨,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向那些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影魔!

    “嗤嗤——!”

    冲在最前面的几只影魔,在至阳至烈的狐火灼烧下,发出尖锐刺耳的厉啸,身形扭曲着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然而,更多的影魔悍不畏死地前仆后继!它们似乎拥有着某种简单的智慧,不再盲目冲击,而是灵活地穿梭在嶙峋的石柱与阴影之间,利用复杂的地形躲避着狐火的正面轰击。同时,它们那扰乱心智的低语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如同无形的锤子,不断敲击着九漓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神防线。

    九漓只觉得一阵阵剧烈的头晕目眩袭来,眼前景象甚至开始出现重影。体内神力因为心神动荡而运行不畅,狐火屏障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一个疏忽,左侧的狐火屏障被几只瞅准时机的影魔合力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数道由纯粹阴影凝聚而成的、带着刺骨阴寒的利爪,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却又狠辣无比地直袭她毫无防备的肋下!

    危机临体,九漓凭借战斗本能猛地向右侧拧身闪避!

    “刺啦——!”

    素白的衣袖被阴影利爪的边缘扫过,瞬间撕裂开一道口子,虽然未曾伤及皮肉,但那附着的阴寒魔气却让她手臂一阵冰凉刺痛,动作不由得又是一滞。

    姿态已显狼狈。

    一股难以抑制的焦躁与深沉的无力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头。若是……若是星沉在此,他定能从容化解,护她周全,何至于让她陷入如此窘境……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跗骨之蛆,让她心神更加动摇,应对也越发显得左支右绌,狐火的威力进一步衰减,情况岌岌可危。

    然而,就在她心神愈发不稳,防线即将被影魔浪潮彻底冲垮的千钧一发之际——

    战场之上,某些极其微妙、难以察觉的变化,悄然发生了。

    那些原本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般、配合默契、攻势刁钻的影魔,动作忽然间变得迟滞、混乱起来。它们之间那赖以协同作战的精神链接网络,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更高层级的力量精准地干扰、切断了。几只原本准备从九漓视觉死角发动致命偷袭的影魔,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对同伴位置的感知,竟然直直地撞在了一起,旋即因为本能的暴戾而开始互相嘶哑、撕扯,内讧起来。

    更让九漓感到一丝困惑的是,她发现自己施展出的狐火,威力似乎……凭空增强了几分?

    原本需要数道火矢连续命中才能勉强击溃的影魔,此刻往往一道凝练的青色火焰划过,便能将其重创,甚至直接净化消散。那狐火之中蕴含的至阳之力,仿佛被某种力量悄然提纯、增幅了。

    甚至有一次,她明明感觉到体内神力一阵空虚,一道关键的、用于拦截侧翼突袭的狐火几乎难以凝聚,就在那力竭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却坚定的暖流仿佛自虚空注入,那道原本应该黯淡下去的狐火,竟异常顺利、甚至超常发挥地凝聚而成,精准无比地将那只偷袭的影魔焚烧成了虚无!

    战斗仍在继续,喊杀(影魔的尖啸)与能量的爆鸣(狐火的燃烧)充斥峡谷。影魔的数量在诡异的内部混乱和九漓突然“犀利”起来的攻击下,迅速减少。

    九漓激战之中,虽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不寻常——这些影魔的表现与古籍记载中狡诈难缠的形象相去甚远,简直“笨拙”得可笑;而自己的攻击,也顺利得有些过分,仿佛如有神助……

    但此刻她身心俱疲,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在强撑,根本无暇去深思这其中的蹊跷。她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关键时刻被激发了潜力,以及这些魔物或许本身就存在某种未被记载的、容易陷入混乱的弱点。

    她狠狠咬破了下唇,一丝腥甜在口中蔓延,剧烈的刺痛让她精神猛地一振!将梦魇带来的烦躁、身体的疲惫、神魂的刺痛,尽数化为熊熊燃烧的战斗怒火!

    “都给本君——消散!”

    她清叱一声,体内所剩无几的神力毫无保留地爆发!青色的狐火如同燎原之势,以她为中心向四周疯狂席卷、绽放!所过之处,阴影退散,魔物哀嚎,最后几只还在互相撕扯、或是茫然无措的影魔,在这最后的净化之光中,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彻底消融殆尽。

    峡谷内,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焦糊的魔气余烬,以及地面上几处狐火灼烧留下的焦痕,证明着方才那场短暂却凶险的战斗。

    九漓微微佝偻着身体,单手撑住旁边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额际布满细密的冷汗。平息着体内翻涌逆冲的气血,以及那如同被万千细针穿刺般刺痛的神魂。

    她环顾四周,除了战斗留下的狼藉,并未发现任何其他异常的气息或身影。

    (而在极远处,一块如同巨兽獠牙般矗立的黑色岩石之后,朔风静默而立,周身气息与周遭环境完美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是这死寂之地的一部分。他缓缓收回虚抬的右手,指尖那一缕微不可察、却蕴含着无上精妙控制力的纯白神光,如同游丝般悄然敛入体内。自始至终,他未曾直接出手攻击任何一只影魔,只是以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极其轻微地扰乱了影魔群体那脆弱的精神网络节点,并在九漓神力不济、即将溃败的几个关键瞬间,不着痕迹地、以自身精纯的神力为她稳定了一下那濒临涣散的狐火形态,使其威力得以完美,甚至超常发挥。他所做的一切,都精准地卡在“足以助她渡过眼前难关”与“绝不让她察觉到任何外力介入痕迹”的微妙平衡点上。)

    九漓蹙紧了秀眉,压下心头那丝若有若无、挥之不去的异样感。她甩了甩依旧有些昏沉的脑袋,最终将其归咎于自己状态太差产生的错觉和激战后的精神恍惚。

    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调息恢复,然后继续寻找关于复活禁术的线索。任何不必要的疑虑,都是浪费时间。

    她寻了一处相对干净、背靠石壁的角落,服下一颗温养神魂、补充灵力的丹药,盘膝坐下,开始全力运转功法,引导药力修复着几乎快要枯竭的身体与神魂。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那视线的尽头,那道月白色的、如同守护神祇般的身影,依旧悄然伫立,无声无息。他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屏障,温和却坚定地笼罩着这片区域,确保在她最虚弱的恢复期间,不会再有任何不识趣的魔物,前来打扰这片暂时的“安宁”。

    麻烦,看似凭借她自身的力量(或许夹杂着一丝她未能察觉的、“恰到好处”的幸运)解决了,过程虽有惊,却无实质性的险。

    九漓稍作休整,便再次起身,拖着依旧疲惫却坚定不改的身影,继续向着幽冥深处,那更加未知、更加危险的领域,踽踽独行。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那场始于青丘帝君托付、掺杂着各自目的与算计的暗中的守护,并未因她的拒绝而终止,依旧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沉默地,持续着。

    前路漫漫,魔影重重,而这隐于暗处的相助,究竟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真正浮出水面?或许,只有当那足以颠覆一切的真正危机降临时,答案才会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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