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主母8

    小红早裴石一步入府,从出府的角门进去,便被门后两具嗷哇乱叫的活尸匣了一大跳。

    才听到母亲做了府中总管,还没来得及高兴,又闻父亲林之孝死于乱贼刀下。

    小红强忍悲痛,一路快步赶往二奶奶住的荣禧堂,将他们夫妇一路寻找宝二爷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汇报。

    黛玉听闻宝玉从嶽神庙被救出来,心中欢喜。

    可得知宝玉走散后被柳湘莲救走,不知所踪,心中顿时如坠冰窖。那点刚冒头的喜悦,又被忐忑不安的担忧盖过。

    此事不耐多想,黛玉便伏案哭了起来。

    茜雪虽早早被赶出贾府,但在宝玉身边服侍,便也知道林姑娘和宝玉之间是打小青梅竹马的情谊。

    看着原来眼高于顶的林姑娘为了宝玉伤心不已,一路又知是贾府抄家使得他们的婚事告吹,心中亦觉酸楚,便安慰道:“听说柳湘莲颇讲江湖义气,又与宝二爷是至交好友,定是不会害他的。”

    小红跟着附和几句,信誓旦旦说宝二爷不久便会回到贾府。

    就连一旁的莫云嚒嚒听闻后,也劝慰黛玉不要太过担心。

    黛玉心中安稳了些,吩咐莫云安置好一同进府的王短腿和瘦子他们,又找小红和茜雪细细询问他们在外寻找宝玉的事情。

    “你是说,是裴师傅亲眼看到宝玉被柳道士带走的?”

    黛玉才知道原来宝玉被带走时,只有裴石看到了。

    她自然迫不及待想找裴石问问清楚,问问宝玉是否安好,有无受伤。

    小红这才想起他们回府已久,贾芸他们却迟迟没有回来。

    这才有了裴石他们三人一同回府时,便有人已经翘首等着。

    小红听着母亲莫云给自己说府中遭遇活尸的事情,听得小红心惊胆跳。

    见贾芸平安回来,小红第一个便迎上前去仔细瞧看。

    “等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们在城里出什么事了!”

    贾芸不明所以,只轻轻把小红搂入怀里,又朝岳母莫云问好,才安慰道:“我没事,一路顺利,就是马慢了些。”

    可听小红哭着说起父亲被害,又犹如一记闷棍砸在贾芸心头。

    两人相拥而泣,一旁的莫云也悄悄擦了擦眼角。

    裴石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依偎,忽然想起自己原先在裴府中也曾有这样的人间烟火,即便是在山中修行避祸的那件旧庙,也有师傅在树下煮茶念经。

    他轻轻的叹气声,让忙着关心倪二的茜雪才想起,二奶奶还在荣禧堂等着见他。

    裴石收敛情绪,与莫云嬷嬷交代一二,才匆匆往荣禧堂而去。

    从荣禧堂前厅的议事堂而入,越过板壁,便见通往后楼的门口两个家丁佩刀守在门口,一左一右,神色警觉。

    再入中庭,只见一层的银府库也有护卫持刀立岗。

    荣禧堂内设防之严,犹如小型营寨。

    裴石站在中庭,仰头望着两位奶奶居住的后楼二楼,犹豫自己是否应该贸然上楼时,只见紫鹃在二楼正房出来。

    两人视线交会,紫鹃微微颔首,便抬手招呼裴石上楼。

    紫鹃并未把人引入黛玉住的正房,而是到一旁的书房。

    裴石迈步进了书房,只见书房已经布置妥当。

    书房中最惹眼的,除了那扇大理石山水屏风,便是会客正厅的八仙桌上,插着一枝簇满花朵的百日红枝条。

    灰白主调下,紫薇花粉中带紫,成为素净书房中一抹淡雅的色。

    只是这莫艳色,仍是不改房中肃穆。

    大理石屏风后传来隐隐的啜泣声,裴石未动,只是在外厅站定,垂手而立。

    须臾,屏风后传来一声略带潮湿鼻音的女声,弱弱的语气带着克制的清明,问:“裴总领,一路辛苦,可安好?”

    “劳烦奶奶记挂,”裴石声音淡淡的,“外面粮价飞涨,奶奶给的银子买不了多少粮米,我便叫粮铺和药庄折个好价格日落前直接送到府上。还得麻烦奶奶差人安排,若是怪我自作主张,我此时便去与各东家说退。”

    黛玉一愣,本是满腹担忧,听他开口便是公事公办,反倒先被这盆冷水浇收了心。

    “裴总领有心,是我不知久居府内不知行情,考虑不周。”

    “只带回了些兵器粮食,没将奶奶交代的差事都办妥……”裴石顿了顿,语气地下了些,“……抱歉。”

    一阵短暂的沉默,是黛玉不愿在裴石面前展示曾经被嘲讽过的情绪。

    她没有问别的,他便也不打算打扰。

    “若奶奶无其他事情,我便下去安排今夜护卫值守之事了。”

    听到外面走动的声音,黛玉急急起身,“等一下。”

    裴石止步回头,便见她站在屏风之后,双目微红,便知道已经哭过一场了。

    裴石没等黛玉问话,他便先挖苦起来。

    “奶奶不问我,我能说的便也只有这么多。”

    黛玉接过紫鹃递来的丝绢,按了按眼角,直截了当:“你最后瞧见宝玉时,他还好吗?”

    她目光沉沉,带着期冀,直勾勾地望着他。

    裴石走近书案,卸下腰间配件放在桌上,又拉开了黄花梨圈椅坐下。

    他这番动作便不是要应答一声就走的,而是准备细谈的。

    黛玉也到书房正厅的太师椅坐下。

    “我见到宝二爷时,他已被那群道士带走了。”

    裴石如实道:“那嶽神庙是环三爷的贼巢,宝二爷瞧着应是在里面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话未说完,黛玉眼中泪意又起,湿漉漉的。

    裴石瞧着,心中发堵。

    他自入府以来,便见过她几次落泪,叫人每每无法心安。

    “奶奶可知,怒伤肝,忧伤脾。脾胃一损,再好的名贵草药也是虚不受补,更补不了心神劳损。”

    “嗯……”黛玉轻声应了一声。

    裴石挑眉,就这样?

    这是敷衍,还是?

    “他又不是死了,你如今哭又有何益?哭哭啼啼的,难道宝二爷能瞧见半分?”裴石语速略快,语气渐重,“叫下人瞧见了只道你是好欺负的主。昨儿才在议事堂威风凛凛,却被一场泪毁了风骨,白费了你那做派。”

    黛玉被噎住了,还未反驳,紫鹃便先护道:“裴总领不知我家姑娘和宝二爷打小的情谊,失口乱言便算了。如今反将我家姑娘重情分当作娇柔做作,这般冷言酸语,着实是戳人心窝子。”

    其实裴石说出口便有些后悔,大抵是那盈满的眼眶太刺眼,叫他奔波在外的挫败烦躁一时涌了上来。

    黛玉抬眼看他,收了收眼泪,“我肉身凡胎,不是庙中金身。宝玉素来是怕那些个怪力乱神,又看重生死,我担心宝玉安危,心中焦急,这不是人之常情?便是因我如今管了家,就该喜怒有度,藏锋敛情,故作姿态做那刻薄寡思的做派了吗?”

    裴石低声道:“我没那个意思……”

    “莫说这些话便只有我们三人听便罢了,不叫别人见了我们只见生了嫌隙惹人笑话。本以为你是热肠冷面,多心替我置粮买药,谁知你原是喜欢那些虚情假意之人。我真性情,却叫你瞧不起了,可不是早觉得我好欺负了?”

    黛玉拿裴石的话反问对方,让他顿时无从作答了。

    黛玉泪痕犹在,却咄咄逼人,“我是与宝玉有情,为他伤心难过。可你不想,若是你也落难,我……”

    她语调陡转,便是瞧见了在门口呆住的莫云和小红,才收住了嘴。

    裴石顺着黛玉的目光看去,也瞧见了两人。

    他站起身,拱手作揖道:“奶奶只当我胡言乱语,多言无状,裴石在这里给奶奶赔不是了。”

    黛玉若不饶他,反而显得自己小题大做了。

    她叫紫鹃去斟茶,又叫莫云与小红进来,才淡淡续道:“裴总领说得也有理,如今我管着一大家子,是该有个样子。”

    裴石坐下道:“奶奶放心,宝二爷瞧着只是受了些外伤,能走能跑,想来修养一段时间便好了。”

    黛玉垂下眼帘,心中安心了些,轻声道:“茜雪和小红已经与我说了,救走宝玉那人是一义士。能被救走总比留在嶽神庙受苦好些。”

    以他口之心快,必是要提醒她带走宝玉的那群倒是,也是劫掠贾府的贼寇。

    但是裴石见黛玉神色淡淡,已经释怀,便有些犹豫。

    总归这些话还是要说的,只是此时不是好时机。

    如今有更加要紧的事情。

    莫云:“二奶奶,府门外有长源粮铺和安阳药铺的东家来送货,说是裴总领今日定下的。”

    莫云瞥向裴石,虽说方才听他说有人送粮米药材到府上,可还是要听奶奶安排才行。

    裴石起身拿走佩剑,很不客气地做了请的手势:“奶奶,请人结账开粮仓吧。”

    黛玉知道裴石所言不虚,既是管家了,便是不能再像姑娘时一样了。

    干脆亲自去瞧瞧,免得被人当冤大头了,也好收拾心情。

    荣府大门旁的角门处,为首的郝掌柜已经等得有些焦躁。

    角门终于洞开,一个婆子穿着八成新的青缎比肩迎了出来,紧跟着十几家丁手里多少都拿了些棍棒刀剑,鱼贯而出,静立府门内外两侧,警备森严。

    进了角门,便见楼宇轩昂,鳞次栉比,别有洞天。

    而边上那株老槐树落叶缤纷,三两小童则拿着竹钯收拢落叶,却又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样子。

    郝掌柜还没来得及感慨贾府荣光犹在,很快跟小红他们一样,就被门口两只存粹威慑作用的活尸吓了一大跳。

    门外的家丁催促着众人入府,郝掌柜终于见到从影壁之后走出的裴石,喜上眉梢。

    “大善人啊!你说送到荣国府,我还担心你诓我呢……”

    裴石却打断他:“郝掌柜,这是如今管家的宝二奶奶。”

    郝掌柜只见裴石身后走出一纤细女子,这人一身葱绿缎面夹袄,发间只簪了一支东珠金簪,如画轴上的仕女素净典雅。

    她仪态从容,自站中央,身边丫鬟婆子皆簇拥她一人而来。

    郝掌柜哪敢怠慢,立刻堆上笑脸,朝黛玉拱手道:“听闻宝二爷新婚不久,如今二奶奶已经是这贾府的管事主子了。小人瞧着,这荣国府气派依旧,不减往昔啊!”

    郝掌柜字字不提抄家之事,可句句藏着“家道中落”的试探。

    黛玉不语,越过郝掌柜,瞧看进府骡车上的麻袋和木桶,后面还有伙计挑着扁担。

    她斜睨了裴石一眼,又招手叫莫云叫账房先生仔细盘点入库。

    “宝二奶奶,敝号库存的余粮都在这里的了。这是五十石糙米,八石陈年粟米……”郝掌柜拿出小小的金算盘,噼啪作响,“还有两袋白面还有我们粮铺一些散碎粮米,就都送给奶奶了。”

    另一边,安阳药铺的掌柜大夫卜林则是等到贾府主子瞧看,才呈上药材清单。

    莫云带着账房和家丁们,忙着清点货品。

    家丁们则想工蚂一般,不断将粮米药材送入粮库房。

    黛玉本就不是那斤斤计较之人,这些粮米药材其实对于贾府这近百人来说,也不过是几个月之数,早晚是要买的。

    可如今这几车粮米还有这几担药材,堂而皇之地送入贾府,已近似裴石联手两位掌柜的强买强卖了。

    好在两位掌柜因要避世,给的价格还不错,竟比账本上采买的价格还要好些。

    黛玉心里倒也不计较裴石自作主张替她未雨绸缪了。

    瞧着裴石一脸“任务完成”的倨傲样,黛玉忍不住揶揄:“裴总领,你那禅杖可不值五两银子,怎么有胆子把人家店给盘下来了?”

    裴石语气虽一如既往的冷淡,但肉眼可见的嘴角上扬。

    “这还不是仰仗奶奶管家有道,我等才能如此用心办差。”

    黛玉淡淡道:“这次我便认了,下不为例。”

    裴石却不知黛玉笑了笑,彻底饶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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