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主母9

    当然,黛玉方才虽只是随口一句好似玩笑话,但是也是意在能点醒裴石,莫要擅作主张。

    毕竟,她才是贾府的当家主子。

    “多谢奶奶做主。”裴石接住她的话,随即借着自己有恩于人,与郝掌柜讨价还价起来,将旁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最终,砍价还是婆子擅长,还是周瑞家的出面,狠狠地压了价格。

    价格说下了,紫鹃便拿出早已备好的银票。

    黛玉看着银票匣子,犹豫了一瞬,便拿出了五百两一张的顺昌钱庄的雪银票,递了过去。

    郝掌柜方才被压价,心中还有些尴尬,如今看到银票,眼睛都直了。

    作为从前朝便经营至今的百年钱庄,顺昌钱庄的银票在这个世道动荡的时候,比真金白银还好的东西。

    他当然想要这张信誉极佳的银票,只是他身上带的银钱不多,这要他回粮庄去取更多银钱来找开才行啊……

    郝掌柜犹豫之际,黛玉却缩回了手,叫郝掌柜瞬间急了。

    黛玉笑笑:“郝掌柜,你方才说做完我们这笔生意,便要遣散伙计,走水路回江南了是吧?”

    见郝掌柜说是,黛玉直接与他做起了交易。

    “长源粮铺能有这么多库存,想必郝掌柜店里的伙计不仅多,还被掌柜的管教得很好。若郝掌柜能将有身契的伙计账房还有店中车马让给我们贾府,你不仅省了一笔遣散费,这张银票你也不用找给我了。”

    郝掌柜一家老小要下江南,必然是要不少仆人伙计跟着的。但是他转念一想,便是少几个伙计陪着,走水路也没那么多凶险。

    郝掌柜回头看了一眼跟着一起来的伙计,不多想,便反客为主,跟黛玉细数起店中如今有多少忠仆车马,想多赚一些。

    黛玉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只把银票给了周瑞家的,叫她把事办好。

    裴石在一旁仔细查看医馆送来的药材,一听黛玉出钱买下粮铺的伙计,他更是得寸进尺地建议将药房的伙计也买下来。

    黛玉心里大概能猜出他是为了此时府中没有大夫着想。

    这人有时候虽说话尖酸得厉害,却偏偏总能把她真心顾虑得事情放在心上。

    可安阳医馆的掌柜卜林却不似郝掌柜,裴石不断劝说,卜大夫只能连连摇头,解释说医馆的人多是自家亲眷,不是寻常店奴。

    裴石的坚持让黛玉笑了,他没好气回头道:“奶奶莫要笑了,这府中便是你的身子最是弱了,况且府里这么多人,没有大夫可不行。”

    可不是嘛,这府里天天都要吃药的便是她了。

    黛玉走到药房掌柜面前,问:“卜大夫,郝掌柜他们打算离开京城,你们有什么打算呢?”

    卜林年过半百,已是一头白发。

    他长叹了口气,“我们一家老小便是从襄阳县逃饥荒才来的京里,没想到如今兵患贼难私企,现在也无处可去了,只希望城中的贼寇念我们治病救人的手艺,莫要太为难我们医馆。”

    “京城已非旧时,不只是贼寇,更有吃人的活尸,只怕是往后的日子更加难过……我们府里正缺大夫,不说府里能给多高的月钱,至少府墙高企,能避一时之乱,提供一处安居之所,也能祝你一展济世之志。”

    卜大夫没有多想,他有自己的医馆不至于寄人篱下,家中后人学医也算用心,实在没必要困于一寸方圆之内。

    他终是摇头婉拒:“奶奶厚恩,卜某铭记。实在是医馆还有些病人,难以弃之不顾。等我安置好他们,再做定夺。”

    趁着天光还亮,卜大夫带着黛玉赠的一麻包袋的陈年粟米,离开了贾府。

    而郝掌柜带来的伙计和车马留了下来,好几人落寞地坐在那棵老槐树下,等着店中其他人也能加入进来。

    天光渐红,风起微寒。

    黛玉转身回荣禧堂,裴石紧随其后。

    “是个好大夫……只是太人善了。”黛玉轻声说着。

    “这世道,仁善活不久。”裴石语气淡淡,转移话题问,“奶奶这是不信我的艺术,要另请高明?”

    裴石语气玩味,他说的也确实没冤枉人家。

    自从之前莫云和紫鹃怀疑是贾菖贾菱俩人在她的汤药中动手脚,她虽不忍叫府中家奴替她试汤药,但是也不能总叫房中的鹦哥儿试药,近来鹦哥儿都快被药哑了。

    黛玉便有心多请一个大夫。

    “我既然请裴总领做护院总领,便是将身家姓名都托付给你了,你又何必多想呢?”

    黛玉这么说也不假。

    “是这个道理,是我多心了。”裴石怂得很快。

    黛玉继续道:“家丁众多,往后还有祸乱只多不少,都叫裴总领你一人负担吗?”

    “可奶奶总是拿“安生之所”做条件笼络外人,如此便宜的条件,也就是哄哄我这样的游僧。”

    黛玉浅笑,道:“如今世道,便是有千金万粟又如何,只有人命安全是最值钱的。卜大夫拖家带口好不容易在京中站稳脚跟,自然更比你我更惜命。”

    “奶奶只想着他有了牵挂便只能步步为营,但我却想一旦寄人篱下,想要再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可就难了。”

    黛玉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

    那沉静的目光,似有千言万语。

    最后黛玉只是微微一笑:“人生在世,长路漫漫,只要志在四海,终不是篱下之人。”

    裴石正要接话,黛玉已经缓步上了后楼,只留下他怔在原地。

    待两位管事来报粮米药材已存入粮库,天色已经变灰。此时黛玉和李纨正在书房与裴石商量府中今夜护院布防一事。

    事情要紧,竟聊得误了饭点。

    黛玉干脆要来问晚膳的大厨将饭菜送到后楼,众人边商议共进晚餐。

    府中拮据,好在黛玉吃得少,也不讲排场。

    只是她喜食软糯之物,厨房便给主子多做了几道好克化的清汤小菜,像是清炒蒲公英嫩叶,算是主子特有的了。

    黛玉将厨房大厨留下来问话,问府中人丁一日用粮几何?开销多少?草料肉食可都登记在册?

    大厨见主子亲自过问,几位管事都在,笃定道:“回奶奶话,如今府里连主带仆一共八十七口,每人每日需五升粮米,其他菜肉皆凭府中有无安排。另有厨房油烟调配,都有簿册可查。”

    就连马厩草料,他都能盘点一二。平日办差仔细,也难怪他挺直了脊梁。

    黛玉心中默数,一人一年便要二十五石粮米,一年便是两千石打底。

    便是方才送来的粮米,瞧着堆山对海,却也不够这一家子一个月的开销。

    黛玉抬头望向裴石,延伸清澈带着几分感激之意。

    裴石一点也不懂,反而问大厨要多了一碗。

    裴石对上她的视线,一愣,竟补充道:“若是劳力,每日五升怕是不够吃的。”

    他甚至不忘提醒黛玉道:“奶奶莫要忘了,还欠我一顿酒菜。”

    大厨笑了笑,道:“是这样的,若是像总领这样的个子,怕是一日要八-九升才够吧。”

    “怎得?奶奶不会连糙米也供应不上吧。”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她自己身子弱吃得少,倒是没想有人竟那么能吃。

    她幽幽吐-出两字:“饭桶……”

    ————

    卜林离开的时候,天边苍红的夕阳似被血染过,垂在遥远的天边。

    他带着自己的药童回店医馆,途中遇到了几个负伤在路边的伤者,还让药童带到了药堂。

    医馆并未全开店门,但仍有七八个来求药问诊的百姓。

    卜林有一双子女,长子卜旌已经能开些简单的方子,但是学艺不精,有些疑难杂症还是要问父亲。

    反而是幼-女卜旃,耳濡目染自学成才,若非只是女子,也不至于只是采药抓药包药了。

    见到父亲回医馆,卜旌忙拉住准备入内室的卜林。

    “父亲,后院有几个人……我看不明白,怕是瘪咬病,儿子不敢妄开方子,怕招惹麻烦。”

    卜林一怔。

    “是贼寇?”

    “是……”

    他心头一沉,果然来了。

    贼寇带来的人,他们不敢不应。

    毕竟在襄阳县,流民起事虽说是走头无路,但打家劫舍、烧杀掳掠,便是做良民时不曾想过的,都在人命前被逼得无所不用其极。

    卜林快步入内,瞧见后院闲晃的几个贼寇,又见了几名贼寇躺在榻上,身子兀自扭动,五官扭曲似煎熬至极。

    他想起了方才在贾府那秃头和尚所说的话——【城中骤然消失的贼寇大抵多在昨夜被活尸所伤,今日才遍寻不到,叫城中人有了逃难之机。若要印证我所说的,只需看死伤者身上是否有咬伤。】

    他用白布捂住口鼻,隔绝那股血腥混着腐烂的气味。

    他们嘴唇发紫,脸上汗涔涔却说不出话,只剩下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呼哧喘气,如铁铺那漏气的风箱。

    【尸变前身体扭曲,肤色深沉,喘息不能言语,痛苦万分。】

    卜林心头狂跳不止,对儿子和小医童低声吩咐:“你们一起瞧瞧,看看他们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伤口……”

    卜旌以为真是瘪咬病,便要送人来的贼寇自己给解衣翻身查验。

    床上几人被翻身时,仍能挣-扎踢打,几次差点咬住同伴的手指。

    每个人,身上都隐约可见或深或浅的血痕,形状狰狞而整齐,明显的人牙咬下的印子。

    【活人若是被活尸所伤,无论男女老幼,需要一个日月,都会成为一样的活尸。逢人便咬,循环往复,直至方圆之内再无活人。】

    卜林大惊,脑中只剩下裴石最后提醒他的:【卜大夫治病救人,便知道有些病是药石无医的。尸变就在入夜,卜大夫若看见此类伤者,莫要想着悬壶济世,保命要紧,免得成为他们其中一员。】

    “怎么!现在大夫来了,你们还拖拖拉拉,不会故意说治不了吧!”

    卜旌见想来镇静的父亲此时脸色发白,额头冒汗,怯问:“父亲,这几人要如何医治?”

    卜林闭上眼,眼前浮现他们决定逃离襄阳县的那一-夜……

    卜林上门看病,回家路上欲入一破庙避雨,却见庙中数人发狂,血咬同伴。

    他亲眼见一妇人啃咬怀中的婴孩,满口是血。

    那次,他一-夜白头,便是有悬壶济世之心,但还是举家逃离了襄阳县。

    如今好似旧事重现。

    卜林总算回过神,压下汹涌的心绪,对几个贼人笑道:“几位送得有些晚了,但是还是能医的。就是有几味要紧药材方才都被一户富贵人家要了。我这边先开方子,我叫儿子带小童去取回一些,几位兄台若是有其他人也有此症,也可送来,须得早治。”

    贼人听了笑道:“实不相瞒,我那边还有三四十个兄弟歇在东巷一户人家里,若你真能治,我们可保你医馆在京中无虞。”

    还是有人谨慎些,“如今官府都叫我们占了,也不怕你使诈!”

    卜林干笑了几声,来在桌案,提笔写下一张简方递给儿子。

    方子虽是他家秘方,不过是养神清热方剂,不治病,也不致死。

    可这是他们安阳医馆众人皆知的暗号——此时凶险。

    “你带医馆中学徒小童,一起去我方才送货的荣府,便说是我悔方才所说,愿厚礼请罪,只求取几味要紧药材救人。”

    卜旌心中一惊,却不敢多问。

    “趁天还没黑,快快去吧!”卜林拍了拍儿子肩膀,“切记,定要在日落天黑之前进府取药。耽误时间,便无生机了。”

    屋外风声愈急,红日与红月同在,血滴落天边。

    夜,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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