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

    “庭洲,你跟妈一块儿去接。”白女士对他说。

    “?”

    他那会儿刚洗完澡,准确来说是冲凉,关上阀门随手套了件纯白T就出来了,身上水也没擦,想着等会儿去花房晒太阳。脖子上挂条毛巾,大马金刀往那一戳,整个人英气勃勃的,脖颈修长,气质桀骜不驯。俯身向下看时,眉骨的立体感就越发鲜明,年纪轻轻那个时候就已经透出日后惊世风华的影子了,眉眼间的锋芒已经遮不住了。

    听闻母亲离谱出格的要求,站在二楼扶梯护栏前的他挑弄起眉尾:“什么?”

    那其实是一种特傲慢,又居高临下的站位,这要求来得太突然,他很意外,还没来得及下楼。

    白女士望着已经翩翩长成的各方面都优秀不俗的儿子,眼底满是欣赏。

    陆庭洲却一脑袋的抗拒,可别了,只要一回想起他妹从前犯下的‘累累罪行’,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眉头就拧得越紧:“她多大了,至于您二老一道去接?”

    “霍霍您老还不能够,连我都霍霍上了?”

    白女士笑得颇为神秘:“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准是那丫头胡搅蛮缠,养得太乖戾了,在溺爱下长大一丁点儿规矩都没有。

    正要回不去,白女士像是算准了他,直接二话不说拍板子:“庭洲,你陪妈去。”

    “……”

    陆庭洲也纳了闷儿了,陆思雨给爹妈下了什么迷魂套,居然这样斩钉截铁说一不二。他本不想去的,可鬼使神差又想起下午球场上被压制的不爽。

    沈家宗亲多,沈修时那些个叔伯姑婶家的妹妹也去给他充场子加油助威,一没血缘,二没利益的,长辈还背地里争家产,也亏是沈修时了,谦谦君子笑面虎,也就他能受得了,哥妹之间相处倒也融洽。

    他虽然不喜欢花裙子的鼻涕虫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衡的,索性卖爹妈个面子,答应了一道去接。

    白女士见目的达成,立马欢天喜去安排车程,还特别隆重打扮了一番,陆父也似乎是专门从单位里拨冗回来....总而言之二老特重视这次接人之行。

    陆庭洲心里也有那么丝丝疑惑,从没见过这么大排场,但也没多想,爱这么着怎么着吧,反正见了面他是一句好话都不会对那丫头说的。

    就包括去时,他也几乎是睡了一路,全程戴眼罩,什么都没管。从出门去机场,到下飞机、坐专车,全线耳朵上塞耳机,一路上闭目养神。

    直到看见陌生又熟悉的地标,似是而非的路径,似曾相识的宅院,渐渐清晰起来的人脸——才反应过来这压根儿不是姥爷家,而是程叔家。

    程叔。

    都多少年没见了,当年骑马写字就是他教的,虽然多年不见,但每逢佳节还是有书信往来。

    同时陆庭洲也反应过来,接的压根不是陆思雨,那是谁?不重要,反正他就是一充场子的,想到这儿他整个人都轻松了。

    从北城到津市说远也不远,打个飞的快得很,就当暑假结束散个心了。

    程家离陆家老宅也很近,开车十几分钟。

    他身份贵重,程家人拿他当小侯爷,从小就是如此,陆匡海和白淑琴那就更别提了,千拥万趸地引进屋里边。

    因为小时候养在老宅,老爷子那头又和程家走得近,程宝山又是他启蒙时代的老师,程家他来过不老少回,对这边的住宅结构还是比较门清的。

    虽然不知道爹妈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与他关系不大,只要不是陆思雨就行。正打算找个地儿默默隐身,就在这时,他听见母亲用很轻,很温柔的语气对着角落里的一个奶团子喊:

    “宝贝。”

    他前脚刚点地,满腹疑窦,这接的祖宗到底是谁?于是凌空一瞥,就这么直直地看了过去。

    ——

    好乖的一副眼。

    黑白分明,像围棋。

    很纯粹,没有半点杂质。

    围棋是这样的,你来我往间无声无息硝烟弥漫,靠的就是你追我赶,拼死相争,结局就在这厮杀博弈中定下来。

    这是二人的初见,也是陆庭洲对她的第一印象,哪怕光阴轮转,时过境迁,过去这么多年,直到现在,但凡她稍有委屈,都会触碰到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

    他们一行人抵达时天已擦黑,程家一家上下为了迎接早早就着手开始准备,大屋内灯开得极亮。

    陆庭洲一眼就发现了角落里的她,和一般的小娃娃不一样,她没哭没闹,特别懂事地缩在老屋的角落里,梳紧紧俏俏的双马尾,啃一只洗白的梨子,坐姿端正,小巧沉默。

    这丫头谁也不亲近,气息很淡,不哭不闹,即便被奶奶从凳子上强行拽起来,也知道先把吃了一小半的梨子放回盘子里摆摆好,整个过程没发出半点动静。

    仿佛天生就会取悦这些冷血无情的大人们似的。

    陆庭洲的字典里没有‘弱’这个字,也没有‘怜惜’和‘心软’,他不喜欢弱者,对者强都不屑一顾,指望他去同情一个弱者?做梦。

    但偏偏,这一刻,他动了恻隐的念头。

    或许是那一眼太深刻,又或许是他骨子里舍不得,天性中的保护欲被激发...总而言之,他心软了。

    破了个大洞了。

    那一屋子那么多人,她像是展架上陈列的商品,奇货可居,被打量,被衡量,末了还要被贴上代表价格的标签。

    他皱眉,他不喜欢这样。

    程不喜看着闯进来浩浩荡荡的人马,吓得躲到父亲的身后,牢牢抓住父亲的裤缝,可当视线扫向角落里的某个人时,她看呆掉了,目不转睛一个劲儿打量他。

    好好看呀....流口水了……

    可是除此之外,其他人都看起来都好凶呀,她不想离开爸爸....

    陆爹陆妈一团和气,又庄重养目,贵气雍容,生出陆庭洲和陆思雨的人能样貌普通吗?只不过他俩的穿着打扮都偏贵派华丽,很容易让她想起继母和继妹,即便夫妻俩是掏心窝子地待她,还是让年幼的程不喜有些吃不准起来,第一次见,还不熟悉,难免害怕。

    白淑琴也看出来了,她也怕给小姑娘造成心理压力,干脆就说:“这样吧,咱们让孩子自己选,好不好?”

    “宝贝呀,你选谁?”

    白女士循循善诱:“喜欢谁,宝贝就跟谁好不好?不要怕。”

    按理说她应该听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才对,事实上她也确实不懂。但是她知道什么是“喜欢”,妈妈教过。

    她先是犹豫了会儿,紧接着不知道暗地里下定了什么宏愿决心,忽然咬牙撒开抱住爸爸裤缝的手,精准跑向角落里的那个人——天神一样的哥哥。

    并且一把抱住了他大腿!她那会儿个头特别矮,站直了都没他大腿高,就这么个看上去碰一下就会摔倒的小东西,死死地缠住了他。

    陆庭洲身体极为明显地僵了僵,瞳孔也剧烈地颤动。

    白女士金口玉言,选了谁就要跟谁,她选的人居然是他,她打算跟他?

    这时同父异母的妹妹程欢依从保姆口中得知那个小贱种要被送走,兴奋地从楼上跑下来,好送她一程。

    没成想一眼望见陆庭洲,她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更别提讨人厌的继姐还抱着他,心里瞬间失衡,立马开始放声哭闹起来,嚷嚷说也要被抓走。

    程不喜这大半年来经常被她欺负,十分怕她,只要她哭必然会遭殃,不论什么由头,不分青红皂白全怪到她头上,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恐惧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见她突然哭了,以为自己又要被惩罚了,激得一哆嗦,麻溜迅速地从陆庭洲腿上下去了。

    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呆呆无措地看着不远处的妹妹,眼底满是惧怕和惶恐,仿佛犯了什么天大的错。

    “我也要漂亮哥哥!我也要!妈妈我也要他!”程欢伊尖锐地哭嚎。

    要他?她也想要他吗?程不喜脑袋飞快运转,年幼的她字典里没有占有,只有忍让和退缩,她不想要了,不然又要挨罚。

    大脑中有了这个指令,四肢被驱动,她于是伸手去推身边的人,推谁?推陆庭洲。

    力气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陆庭洲还是察觉到她的意图了,她在用力将他朝那个蛮横粗野的女孩那边推。

    “?”

    真拿他当物件了,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是吧?

    陆庭洲察觉她在抖,恐惧的模样刺痛到他的某根心弦,大概也明白今天这件事儿的起因,包括他妈的动机,这哪是接个妹妹回去,分明是接个小可怜。

    可这小娃娃的举动令他十分不满,他忽地沉下脸,问:“你不要我了?”

    大概是他语气有点儿凶,程不喜心头发悚,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这样好看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小孩儿,你不要我了吗?”他嘴角缀着一抹戏谑,又问了遍。

    一改往常高冷的调性,居然开始主动招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起来。

    察觉她还是很害怕,两只眼睛又开始死死盯着那头,他无奈,直接蹲下身去,捉住她的两只小手,给予她安心:“不怕。”

    “乖孩子,跟哥哥走吗?”

    他的嗓音像有某种魔力。

    程不喜看着近在咫尺的、放大的俊美容颜,又一次呆掉了。

    程欢伊见状,撒泼地更厉害,就差在地上打滚了:“妈妈我也要!我也要被抓走!”

    陆庭洲就跟看不见似的,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粉雕玉砌的小娃娃。

    白女士这边心领神会,直接越过程家老小,对程宝山说:“这孩子我们就接走了,你放心。”

    程爹能说什么呢,这无疑是最好的局面,千恩万谢。

    白淑琴望着年幼的小丫头,她正被漂亮哥哥也就是陆庭洲半围在怀里,无不惋惜地说:“当年我怀思雨,都快生了,哎呀非要去外面看什么劳什子的樱花,一不小心摔了跟头,都见血了,是你和小雪俩人拼了命送我去医院,也多亏了小雪给我输那么多救命的血……”

    “海哥...夫人….”这本来就是他份内的事情,夫妇俩能亲自来一趟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这份大恩大德程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陆匡海拍拍他的肩,承诺:“我们会好好善待这孩子的,你放心。”

    “她以后就是陆家的二小姐。”

    -

    二小姐。

    陆家后面确实履行承诺,把她当亲闺女一样千倍百倍娇宠着,甚至连陆思雨这个亲生的有时候都会酸溜溜说一句爹妈偏心,陆庭洲就更别提了,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程不喜就是在他手底下养大的。

    除此之外,陆家爹妈还给她取了扣扣这小名。

    为什么取这个,当年返程时,他们从邻居口中得知她小时候因为奶奶看管不严,又或许是故意串通,差点被人贩子卖掉,还是邻居家的婶婶留了个心眼子,这才没得逞。

    不仅如此她还曾经溺过水,感冒被灌不知来历的土药,小命差点都弄丢了,陆家养父母疼惜她,怜爱她,就给她取了个小名,扣扣。

    意思是像衣服上扣子一样的扣住了,就不会弄丢。在外人眼中是极好的寓意,程不喜一开始也这样觉得。

    可人是会变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明明已经得到了陆家的庇佑,那是多少人都望尘莫及的殊荣,又妄想得到陆庭洲,简直大错特错。

    沉默一路,“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她突如其来的发问,绕过太多,陆庭洲神色微怔,继而开始揉捏眉心穴:“你闻到了。”

    刚才堵车,整条道都叉上了,他心里头鼓噪,下车抽了半支,本以为风能吹散,没想到还是给她闻见味道。

    程不喜印象中她哥极少抽烟,几乎是碰都不碰的,唯一一次撞见,还是那年的除夕夜,他离开家前,白瓷的烟灰缸里凌乱掉落着几枚烧尽的烟屑。

    辛哥在前面谨慎行车,有了来时的经验,这会儿可谓是顶级老司机,耳聋眼瞎的本事也是相当之炉火纯青。

    陆庭洲也没存心遮掩什么:“从你背着书包去上大学那年。”

    程不喜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信誓旦旦地封口:“哥,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真的知道错了。”

    这下换做陆庭洲一言不发了。

    不过程不喜心里知道,他听进去了。

    也好,从今天起,她真的不会再喜欢他了。

    到此为止了。

    这一刻所有尾灯都拖成长长的红线,像无数道未及结痂的伤口,消失在后视镜边缘的黑暗里。

    她也没奢望得到一句回应或者是点头,心知肚明就好。

    说罢继续扭头望向车窗外,数着掠过车窗的橙色路灯,每一盏的光晕都像被泪水稀释过的月亮。

    连绵这么多天的坏天气,终于是要放晴了。

    她也该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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