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四座玻璃房最为显眼,他们决定从最近的温室开始。
外面瞧着人多得不行,等进园后分散开来倒是好多了。
第一座温室外形如倒扣的航船,高长的棕榈树在里面自由地伸展,这是一座棕榈温室。
里面温度要比外面热些,大概是为了模拟植物的生长环境。
“那是什么?”克洛伊指向一株长着长椭圆形果实的树,它们树皮呈灰褐色,大概三十英尺高。
黛芙妮往里走,她将介绍牌念出来:“可可树产于南美洲亚马逊河流的热带森林中。可可树的果实可可果可以制成可可粉,作为主原材料做成巧克力或饮料。”
“巧克力居然是用它做出来的!”桑席惊呼,她探出上半身仔细打量这片可可树。
“神奇。”克洛伊一手扶住帽子,抬起头来。
接着他们又前后认识了橡胶、咖啡等植物才从棕榈温室出来。
在游览过睡莲温室、草园、温带植物室后五人意犹未尽地结束了今日活动。
“来前我一点也想象不出来,他们怎样才能让那么远的地方的植物移植过来,还将它们打理得井井有条。”桑席说,“很大一片植物我从未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曼彻斯特真是一座伟大的城市。”
他们在温室外的散落小圆桌旁坐下,这里是连接玫瑰花园和标本馆中间的一小段路,用灌木建了一个迷宫。
黛芙妮注意到迷宫边竖立的石柱,她好奇走近。
“这些就是捐赠者的名单吧。”贝拉走来说。
“埃里克阁下也赫然在榜,我怎么听说他前段时间投资失败了。”摩西说。
“谁?”黛芙妮问。
“那位阁下有个男爵的头衔,但祖产早已败得差不多了。”贝拉环顾四周小声说。
“前些年他迷上了投资,虽说有赚但多是亏损。”摩西说,“没想到还有闲钱拿来买名声。”
他听起来还挺不屑的,黛芙妮思绪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又想着摩西就读的学校也有些了然。
即使他才十四五岁,但社会上的消息还是要胜过她们的。
黛芙妮数了数石柱上的名字,足足有十几个,后面还跟了对方捐赠的项目。
路威尔顿先生也在榜,他支持了温带植物室、睡莲温室以及路边小憩座椅绿化带的建设,排名数一数二。
桑席和克洛伊走到她们身边,一同看了一会儿。
“我猜最少的人也捐了一万英镑。”克洛伊说。
“一万!”桑席吃惊,“这足够将我老家的小镇大半买下来了。”
克洛伊看她:“桑席,你来自哪里?”
“莱顿小镇,在什罗普郡。虽然叫小镇但常住人口只有两百多人。”桑席有些落寞,“那儿离主要城市有好些路,居民如无必要几乎不会离开镇上。”
“那你怎么会来这里?”克洛伊问。
黛芙妮眨了下眼睛,没想到她居然不知道桑席可怜的家世,怕引起桑席的悲痛她正思索着怎么转移话题。
桑席虽然伤心但并未流泪,她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家人都去世了,我来这里投奔姑妈。”
“抱歉。”克洛伊愧疚地说。
“没关系,这不是秘密。”桑席说,“我的遗产只是一栋位于镇边的小房子,所有的现金都用来买了火车票和安葬家人。”
“你还好吗?”黛芙妮抚上她的背部。
“我很感激姑妈一家。”桑席笑着摇头,“说实话来前我已经有十多年未和姑妈相见了。”
“至少你很勇敢,千里迢迢来这里。”贝拉说。
摩西闭上嘴没说话,静悄悄地站在一边,尚且稚嫩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
克洛伊为自己找的这个话题懊恼不已,见众人都不再说话立马说起其他来,加上黛芙妮和贝拉的配合很快就让桑席丢下这段插曲。
从植物园回来没几天,黛芙妮收到了贝拉的邀请,去河边市集买花。
对于贝拉再次邀请她去那儿,她其实是有点疑惑的。
知道的人越多,秘密就不再是秘密,它会随时暴露。
当然她绝不会说出去但保不齐见到的人多有了联想。
另一点来说,其实黛芙妮是不希望贝拉沉浸在这段爱情里的,亨斯通先生是不可能允许她嫁给一个平民,甚至对方还是一个黑人。
也许她确实不懂爱情的魔力但她清楚地知道,下嫁没有好结果。
心里揣了事与贝拉见面就没了往日一心一意的欢喜。
一打她上了马车,慌乱是冒起的第一个情绪。
“贝拉,你为什么哭?”黛芙妮问她。
贝拉闭嘴不肯出声,泪水就加大马力地流淌,总之这股悲伤非要全全部部地露给她看。
好半晌,等外面刮了大风,贝拉才说:“妈妈知道了。”
黛芙妮急得出了一层薄汗,一听亨斯通太太知道了,连安慰的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她今天早上拿着吉姆给我的信。”贝拉捂着脸,“她知道了。”
“上帝。”黛芙妮问她,“亨斯通太太知道吉姆是谁了吗?”
贝拉摇头:“我不肯告诉她,我也没法告诉她,只推说是一个做生意的人。”
“那你今天还要去花店?”黛芙妮叹气,“你想和吉姆说清楚?你也不怕太太找人跟着你。”
“就算吉姆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认为我和他——”贝拉说,“去买花是个不用费心的理由。”
“别哭。”黛芙妮抱住贝拉。
她连大声哭泣的资格都没有,一张小小的帕子承担起所有的悲伤。
车夫将她们送到梅小姐的花店,贝拉低着头用帽子挡住大部分的脸庞,快速进去。
黛芙妮跟在她身后。
花店人一向少,梅小姐一看到贝拉和黛芙妮的样子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
她放下花洒,想将‘正在休息’的木牌挂上,黛芙妮阻止她:“车夫没有走。”
挂上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这里有事。
梅小姐只能放下木牌去问贝拉,得知亨斯通太太知道了吉姆后,惊的差点踢翻花盆。
她急急忙忙地让贝拉去后院,吉姆就在那儿。
黛芙妮和她留在外面掩人耳目。
“黛芙妮,你知道具体的事吗?我是说亨斯通太太是怎么发现的?”梅小姐心不在焉地修剪花枝,拱起的眉头和飘忽的眼神真实地反映了她当下的心绪。
黛芙妮看似盯着花枝,实则眼神毫无焦点:“贝拉只告诉我,亨斯通太太发现吉姆给她写的信。”
“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他们能有一个好结果。”梅小姐吐气,垂下眼睛,“我们不能强求不该在这个季节开的花盛开。”
“我从不为自己的肤色感到自卑,我只为不公感到愤恨。”梅小姐说,“黑色、平民、刚解放的奴隶。”
美国南北方的战争才结束没多久,关注报纸的黛芙妮了解到不少消息,虽然一开始她就猜测对方是解放的奴隶,但真的听到梅小姐承认还是很吃惊。
“在《加拉太书》中有这样一句话:并不分犹太人、希腊人,自主的、为奴的,或男或女,因为你们在基督耶稣里都成为一了。”黛芙妮说,“我是真心将你当作朋友的。”
梅小姐的黑眼睛被泪水洗得亮堂堂的,她用弯起的眉眼来感谢黛芙妮。
贝拉白着脸从后院走来,她望了梅小姐一眼:“再见。”
黛芙妮和她走出花店,亨斯通家的车夫立马开门让她们坐上马车,之后又从梅小姐的手中接过鲜花。
黛芙妮没说话,只握住贝拉的手来代替关心。
“我和他说清楚了。”贝拉抹掉摇摇欲坠的水珠,对黛芙妮说,“我会没事的。”
黛芙妮从未有过一段爱情,她无法切身体会那种感受。
不过在她看来,不论是贝拉的爱情又或是安娜的爱情,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中产阶级的女性不能嫁给平民’,这条几乎得到所有信奉的规则牢牢印在每一位中产阶级女士心中。
如果选择下嫁,那么一定会被驱逐出原本的交际圈,甚至家人都会蒙羞、名誉受损。
所以在现在这个男少女多的社会,即使在原有圈子里找不到另一半大多也选择孤身一人。
而黛芙妮就是这么决定的,如果她一辈子不幸地没有结婚那么她选择做一个老姑婆。
她的目光再次放在难掩悲伤的贝拉身上。
吉姆也许是个不错的青年,他有勇气跨越海洋、有能力发展事业、有决心在陌生的国家生活。
可惜他对贝拉来说就是糟糕的。
虽然她一直不看好两人的交往,甚至在贝拉还未全身心地陷入就被发现感到微微的庆幸,但不得不说这样阻碍重重的相爱一定是纯粹的,其实她内心也是渴望有一段美好的爱情。
也许从前还没往这方向想过,但在经历了安娜、贝拉的事后,她也开始期待。
希望那位先生,帅气英俊、知识渊博、待人诚恳更重要的是有一颗善良的心。
刚激动起来的心在不经意瞥到贝拉时立马冷却下来,如果有一天她的爱情也要遭遇选择,想来不比贝拉更容易做出决定。
“当我们还买不起幸福的时候,就决不能走得离橱窗太近,盯着幸福出神。”黛芙妮对贝拉说。
贝拉不再流泪,她强迫自己的眉毛舒展,用力地掰动嘴角朝上,勉强平缓声音:“你说得对,黛芙妮。我们也只能走进买得起的商店。”
“我只是为我的爱情可悲。”她说,“妈妈没有打算告诉爸爸,而我也绝不能让他发现,吉姆和梅小姐在这里安家已是非常不容易了。当然我也不希望这件事再有更多的人知道,不管是同情还是斥责我都不能承受一点了。”
“贝拉,这是你的第一段?”黛芙妮小心又好奇地看她。
“第二段。第一段不比这好到哪里去。”贝拉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那是在我祖母家认识的一位先生,当时我才十五岁,连续三年都非要去祖母家过夏日。”
“能做邻居的,想来——好多了。”黛芙妮说得比较隐晦。
“但他结婚了,因为他拗不过长辈而我又太小。”贝拉说,“你呢,黛芙妮?”
“从来没有过,但我一直期待。”黛芙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