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抛出的真相,如同九天惊雷,将听松阁内所有的伪装与试探都炸得粉碎。当今陛下,当年的太子李琮,竟是构陷亲弟瑞王的主谋之一?!这消息若是真的,不仅瑞王案永无昭雪之日,所有追查此事的人,包括萧断、沈墨隐,乃至知晓内情的安王、顾青彦,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萧断的拳头在袖中骤然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剑,冰冷而危险。沈墨隐亦是脸色煞白,但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锐利地盯住安王:“王爷,此言非同小可!可有实证?”
安王面对两人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神色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嘲弄:“实证?顾青彦当年便是人证!他亲耳听闻太子与周承徽(德妃)密谋,利用端慧皇贵妃昔日一些私密喜好仿制所谓的‘巫蛊’之物,再借由周承徽宫中内侍王德全与本王那被他们拿住把柄的长史,将东西送入瑞王府库房。至于物证……”他冷笑一声,“那些‘罪证’早已被先帝怒而下令销毁,即便有残留,也只会指向德妃与本王那倒霉的长史,如何能牵扯到当时的太子、如今的陛下?”
他顿了顿,看着脸色极其难看的萧断,缓缓道:“萧国公,现在你明白了吗?为何顾青彦力主你将线索直呈御前?他不是想翻案,他是想寻死!更是想拉着所有知晓这桩秘辛的人一起死!他将那孩子送走,了无牵挂,便存了与这肮脏秘密同归于尽之心!他归来助你,或许有几分旧情,但更多的,是想借你之手,将这覆盖在帝国之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彻底掀开!”
萧断胸膛剧烈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冰寒交织着涌遍全身。他被利用了!被自己视为师长的人,当成了复仇与毁灭的工具!而他要面对的,是这世间最强大、最无情的对手——当今天子!
“王爷今日告知这些,意欲何为?”萧断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安王深深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真正的、属于一个皇室边缘人的无奈与悲凉:“本王苟活至今,无非是想守着这安王府的平静,看着儿孙长大。这秘密如同附骨之疽,折磨了本王近三十年!本王不想看着帝国再起波澜,更不想看着你们……飞蛾扑火。收手吧,萧断。瑞王案翻不了,也绝不能翻。将苏晚晴母女送走,将所有线索销毁,对外只称是德妃余孽构陷。这是唯一能保全你们,也保全……很多人的办法。”
他这是在劝降,也是在警告。
沈墨隐的心沉到了谷底。安王的选择是明哲保身,他今日坦言,并非为了正义,而是为了掐灭可能引燃他自己的火星。
就在这时,阁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一名安王府侍卫低声道:“王爷,三皇子殿下与三皇子妃车驾已到府门外,说是听闻王爷得了名画,特来拜访品鉴。”
李景琰和沈清辞来了!
在这个关键时刻!
萧断与沈墨隐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化为警惕与思索。他们是巧合到来,还是……另有用意?
安王亦是眉头微蹙,旋即舒展,淡淡道:“请殿下和皇子妃进来。”
片刻后,李景琰与沈清辞相携而入。李景琰一身杏黄常服,气度沉稳,沈清辞身着淡紫宫装,雍容典雅。二人向安王见礼,态度恭敬又不失天家气度。
“景琰听闻皇叔祖新得李思训真迹,心痒难耐,不请自来,还望皇叔祖勿怪。”李景琰笑容温润,目光扫过萧断与沈墨隐,微微颔首,仿佛只是寻常邂逅。
沈清辞则走到沈墨隐身边,轻轻握住妹妹的手,柔声道:“妹妹也在,真是巧了。”她指尖微微用力,传递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与暗示。
安王哈哈一笑,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殿下与皇子妃来得正好,本王正与萧国公夫妇品鉴此画,殿下精于此道,正好一同参详。”
几人重新落座,话题围绕着那幅《江帆楼阁图》展开,仿佛真的只是一场风雅聚会。然而,空气中那无形的紧张感,却丝毫未减。
李景琰品评画作,言辞精到,目光却偶尔会与萧断有瞬间的交汇,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彼此才能意会的凝重。沈清辞则与沈墨隐低声交谈着女红家常,指尖却在她掌心悄悄划了几个字:“隔墙有耳,慎言。”
沈墨隐心中了然,姐姐和姐夫此刻到来,绝非偶然。他们定然是察觉到了安王府的异动,或者说,通过他们自己的渠道,知晓了萧断今日赴约可能面临的险境,特意前来,既是为了震慑安王,也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成为萧断的助力与见证。
果然,闲聊片刻后,李景琰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对安王道:“皇叔祖,近日朝中因一些陈年旧事,颇多纷扰,扰得父皇也甚是心烦。侄孙前来时,父皇还特意嘱咐,让侄孙转告皇叔祖,您是长辈,历经风雨,当知有些事,尘埃落定,便不必再起波澜,以免伤及无辜,动摇国本。”
他这番话,听起来是传达皇帝的安抚之意,但落在知情人耳中,却如同惊雷!皇帝这是在通过三皇子之口,警告安王,也警告所有可能想翻旧账的人!他知道了!他可能不完全清楚萧断查到了哪一步,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并且毫不犹豫地出手压制!
安王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陛下圣明,老臣省得。请殿下回禀陛下,老臣年迈,只愿含饴弄孙,赏画品茶,朝堂之事,早已无心过问。”
李景琰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萧断:“萧国公,北疆虽定,然边关防务仍需仰赖国公。那些无稽的弹劾,父皇心中有数,国公不必挂怀。当以国事为重。”他这是在明确表态,皇帝暂时不会动萧断,但前提是,他必须立刻停止对瑞王案的追查!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网,从四面八方收紧。皇帝、安王,甚至可能还有隐藏在更暗处的势力,都在逼迫萧断低头。
萧断面色沉静,起身,向李景琰和安王分别一礼:“殿下教诲,萧某铭记。王爷厚意,萧某心领。北疆军务繁忙,萧某便不久留了,告辞。”他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但那决然的态度,已然表明了他的选择。
沈墨隐也随之起身。
安王深深看了萧断一眼,没有再劝阻,只是道:“国公慢走。”
李景琰和沈清辞也起身相送。
走出听松阁,穿过曲折的回廊,雨水打湿了青石板路。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萧断才猛地一拳砸在车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额角青筋暴起,眼中充满了屈辱与暴怒的火焰。
沈墨隐握住他颤抖的手臂,低声道:“夫君,慎怒。”
萧断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但那冷硬之下,是更加坚定的决绝:“陛下……安王……好,很好!”
马车在雨中前行,车厢内一片死寂。沈墨隐依偎在萧断身边,能感受到他身体里压抑的惊涛骇浪。她知道,今日安王府之行,非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将他们都推入了一个更加凶险万分的境地。他们的对手,变成了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回到国公府,还没来得及换下湿衣,赵磐便面色凝重地前来禀报:“国公爷,夫人,我们派去潞州寻找韩奎家书的那队人……在回京途中遭遇山洪,五人……无一生还。”
又一个噩耗!灭口!这是毫不留情的灭口!对方甚至连调查过程都不允许存在!
萧断的脸色瞬间铁青。
就在这时,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由沈清辞的心腹宫女,悄悄送到了沈墨隐手中。沈墨隐展开,上面只有沈清辞清秀而焦急的字迹:“父皇已疑,速断。苏女危,可弃否?”
字迹旁,还有一小片模糊的、似乎是奶渍的痕迹,与沈清辞一贯的严谨细致格格不入。沈墨隐仿佛能看到,姐姐是在怎样仓促和心惊的情形下写下这封信——或许是在内殿,一边听着外间父皇可能派来的内侍的动静,一边看着乳母怀中刚刚入睡的、她和李景琰尚且年幼的儿子。那个孩子,不仅是她们的希望,此刻,更是悬在她们头顶最脆弱、也最致命的人质。
姐姐在宫中,显然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皇帝已经起了疑心!她在问,为了保全大局,是否要放弃苏晚晴母女这条线,甚至……让她们彻底消失?
沈墨隐将密信递给萧断。萧断看完,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化为决断。他看向沈墨隐,沉声道:“若连眼前的人都护不住,还谈何公道,谈何未来?”
他看向窗外无尽的雨幕,声音冷得像冰:“他们越是想掩盖,越想灭口,我偏要保住该保的人,查清该查的事!我们退一步,清辞和那个孩子在宫中便危十分!这惊澜既起,便看看最后,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夫妻二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已然明了彼此的心意。这场与至高皇权的无声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