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三十五年,夏。
萧断重返北疆,如同猛虎归山,蛟龙入海。边关将士见到主帅归来,士气大振。他带来的不仅是援军和物资,更是一股压抑到极致、亟待宣泄的铁血杀伐之气。北胡二十万铁骑兵锋正盛,接连突破两道防线,气焰嚣张。萧断抵达落鹰峡大营的当日,便不顾鞍马劳顿,亲自巡视防线,召集将领,重新调整部署。他没有采取保守的固守策略,而是在仔细研判胡族兵力分布和补给线后,定下了“主动出击,断其粮道,伺机歼敌”的方略。
战报如同雪片般飞向帝京。起初,朝堂之上还有不少质疑之声,认为萧断贸然出击过于冒险。但很快,萧断用一场漂亮的伏击战证明了其战略的正确——他亲率精锐,绕过胡族主力,奇袭了其位于侧后方的一处重要粮草囤积点,焚毁粮草无数,迫使胡族主力不得不分兵回援,攻势为之一滞。
皇帝李琮看着枢密院呈上的捷报,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对身旁的心腹太监道:“看来,朕这位国公,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语气平淡,却让那太监脊背发凉。
然而,北疆的烽烟并未让帝京的暗流平息,反而因其主人的离去,变得更加诡谲。
国公府成了帝京最微妙的所在。一方面,它是功臣萧断的府邸,夫人沈墨隐身怀六甲,受陛下“隆恩”照拂;另一方面,它又是皇帝手中最重要的人质囚笼,无数双眼睛在暗处死死地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太医院院判亲自隔日来请平安脉,皇后派来的嬷嬷“贴心”地照料起居,府外巡逻的官兵数量远超规制,美其名曰“保护”。
沈墨隐深居简出,每日只在听雪阁和府中花园有限活动。她面色平静,举止从容,仿佛对外界的风刀霜剑毫无所觉。她按时喝下太医开的安胎药,耐心听着嬷嬷絮叨的宫中规矩,甚至偶尔还会与她们闲聊几句京中趣闻,姿态温婉得如同任何一位安分守己的贵族孕妇。
但只有她身边最核心的几人知道,这份平静之下,是何等惊心动魄的暗战。
沈福凭借多年打理庶务的经验和沈墨隐的暗中指点,将国公府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所有采买皆由可靠之人经手,且路线不定,食材药物皆要经过银针和专人试毒。府中仆役被反复筛查,任何可疑之人都会被不动声色地调离核心区域。赵磐则如同最忠诚的影卫,掌控着府内所有明暗守卫,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威慑。
沈墨隐自己,也并未全然被动。她利用沈清辞通过隐秘渠道传递来的有限信息,结合自己对朝局的判断,开始梳理那些关于瑞王案的零散线索。她知道,皇帝之所以如此忌惮,甚至不惜扣她为人质,绝不仅仅是因为那篇“无名先生”的绝笔,更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害怕那段肮脏的过往被彻底揭开。她需要找到更关键的东西,一件足以在关键时刻,让皇帝投鼠忌器,甚至可能扭转乾坤的东西。
她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枚玉兰花银簪,以及顾青彦离去前,悄悄留给她的、关于端慧皇贵妃生前一些不为人知习惯和交游的只言片语。她让沈福和陈掌柜动用一切残余的力量,在绝对保密的前提下,搜寻任何可能与端慧皇贵妃有关且未被宫廷记录在案的旧物或知情者。这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她必须尝试。
与此同时,北疆的战事进入了最惨烈的相持阶段。胡族因粮草被焚,攻势受挫,但主力尚存,不断发动猛攻,试图撕开裂口。萧断坐镇中军,指挥若定,每每亲临最危险的前线,极大地鼓舞了士气。落鹰峡下,尸横遍野,河水染赤。战报上的数字冰冷而残酷,每一个都代表着鲜活生命的逝去。
萧断在军帐中,常常彻夜不眠,对着舆图推演。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不仅要打赢这场国战,更要赢得漂亮,赢得迅速!因为每多在边关耽搁一日,帝京的墨隐和未出世的孩子,就多一分危险。这种刻骨的牵挂与担忧,化作了战场上更甚从前的悍勇与果决。他成了胡族军队的噩梦,所到之处,望风披靡。
然而,帝京的皇帝,显然并不乐见萧断如此顺利。北疆的捷报越多,萧断在军中的威望越高,皇帝的猜忌与不安就越深。他开始在朝堂上有意无意地提及萧断“权柄过重”“边将久镇非国家之福”,甚至暗示是否有必要派遣监军,或者……另选大将“分担”萧断的兵权。
这些风声,通过沈清辞和某些尚存忠义的朝臣,隐隐传到了北疆,也传到了国公府。
沈墨隐听闻,只是冷笑。她知道,这是皇帝忍耐的极限快要到了。他不能容忍一个既知晓他最大秘密,又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臣子存在。
她抚摸着日益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活力,眼神却愈发坚定。她必须加快速度了。
这日,陈掌柜通过一条几乎废弃的联络线,冒死传来一个模糊的消息:似乎在江南某地的古董黑市上,近期出现了一本据说是端慧皇贵妃出嫁前,在娘家时的私密诗稿,其中可能夹带有她与某些人的私人信笺,因涉及闺阁隐私,未被宫廷收录。
诗稿!私密信笺!沈墨隐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或许就是突破口!端慧皇贵妃与顾青彦的情谊,瑞王世子的真实身世,甚至皇帝与德妃构陷瑞王的更多细节,或许都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但江南路途遥远,黑市鱼龙混杂,皇帝的眼线定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消息。如何能在那双无形巨手的笼罩下,取得这本可能至关重要的诗稿?
就在沈墨隐凝神思索对策之际,宫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皇后身边的一位掌事大宫女,奉皇后之命,前来“探望”国公夫人,并带来了皇后亲赐的安胎补品,以及一句看似关怀,实则意味深长的话:“皇后娘娘让奴婢转告夫人,安心养胎便是,陛下……自有圣断,莫要忧思过甚,伤了腹中皇孙的福气。”
皇孙?!沈墨隐心中剧震!皇后此言,是在暗示她腹中若为男胎,便有皇室血脉,可保平安?还是……在警告她,无论她生下的是什么,都将是皇帝用来钳制萧断的、更有效的筹码?
送走皇后宫人,沈墨隐独立窗前,看着庭院中被高墙分割的天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北疆烽烟正炽,帝京暗箭已张。而她腹中的孩子,还未出世,便已成为了这盘天下棋局中,一枚沉重无比的棋子。
她必须尽快拿到那本诗稿!必须在孩子出世之前,找到足以抗衡皇权的筹码!
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暗战,在歌舞升平的帝京之下,悄然进入了最白热化的阶段。
(第三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