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瑶刚下床时腿有些软,待活动了一会儿之后才缓了过来。她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几日前自己救下来的那一筐麦苗。位置与她晕倒时别无二致。
她蹲在竹筐前,将筐里的麦苗一股脑倒在了地上,还带出一些未干的雨水出来。
上层的麦苗已经完全蔫巴了,根本的泥也结成了硬块,下层的却又湿又黏,还隐约散发出丝缕发霉的味道。
帝瑶双腿卸了力道,随意跌坐在地上。
“完了,又白干了。”
这时,地面上出现一个人影,将那些烂掉的麦苗都遮在了阴影之下,帝瑶仰起头,见是卫浔舟。
“夫君,我马上就给这些东西收拾干净。”
帝瑶刚从地上站起来,突然脑袋一重眼前一黑踉跄了几下。
卫浔舟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帝瑶只穿了一件单衣,加之整个人瘦瘦小小的,卫浔舟一掌就将她的胳膊整圈都包住了,自己的拇指和中指还能碰上。
一衫之隔,两人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彼此的温度,一方滚烫,一方冰凉。
帝瑶挣脱出卫浔舟的束缚,与他拉开了距离。
将麦苗全都收拾好之后,帝瑶向卫浔舟问起了自己的情况。
“夫君,我睡了可有几日了?”
“四日。”卫浔舟用勺子搅了搅手中端着的热水,递给了帝瑶。
“竟然睡了这么久吗?我到底是怎么了?”帝瑶回忆起下雨那日发生的一切,实在是想不明白。
她的身体如今竟然虚弱到这种程度了?
帝瑶捧着温热的碗,有些失神。虽然她已经不能再死一次了,但是如果她真生了什么病,动不动就晕上个几日的也挺吓人的。
卫浔舟一眼就看穿了帝瑶的小心思,有些搞不懂她内心的活动怎么总是那么丰富。
“别想了,你只是饿晕了。”
“饿晕了?”
帝瑶抿了水,好半天才接受了这个有些荒谬的结论。
不知怎么的,帝瑶竟觉得卫浔舟烧的开水竟然还甜丝丝的,看来她真是饿了。
“好喝!”帝瑶喝完把碗倒扣着,朝卫浔舟笑了笑。
这时,她的视线突然瞥到了卫浔舟身后的一个盆,她这才想起来是谷雨那一日泡的种子。
“坏了,种子都泡烂了吧。”她把碗塞回卫浔舟手里,撸起袖子小跑上前,却还是被惊了一下。
这些麦种泡了几日非但没有烂掉不说,竟然全都冒出了小嫩芽,甚至有的麦芽都已经冒出水面了。
只是这些芽普遍都比正常土培的要细一点,估计是缺少养分了。
“夫君,你快过来看!”帝瑶头都没回,只伸出一只手朝身后挥了挥。
卫浔舟从远处看过去,帝瑶的整个脑袋都快埋进盆里了。
听到卫浔舟的脚步声渐近,帝瑶说:“夫君觉得如果一直把这些麦苗泡在水里它们能活下来吗?要是能活下来的话,它们又能不能长大成熟呢?”
既然土有问题,那不用土种不就好了。原本只是误打误撞,可没想到给了帝瑶新的启发,她心里通透了许多。
麦粒发芽卫浔舟是知道的,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帝瑶的想法确实大胆的让他有些惊喜。
卫浔舟垂眼看着帝瑶的侧脸,她的眼睛总是比泉水还要清澈透亮,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很有感染力。卫浔舟不明白她为何总是这么容易开心,更不明白最近这些日子,自己的心情怎么总是非常轻易地就被她给牵动了。
谷雨那日,他天黑才回家,甫一进门就看到主屋里漆黑一片,原本以为帝瑶是因为下雨耽搁在路了,可是下一瞬,他就瞥见了睡在地上的人。
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然后又瞬间放松了下来。
他看一眼就知道帝瑶没有什么大碍,但还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帝瑶的衣服已经被雨淋湿了,紧紧裹在了她的身上。往上看,帝瑶的脸色也略显苍白,原先红润的嘴唇有些发白,这是卫浔舟第一次见帝瑶这副虚弱的样子,像一株被风雨摧残的海棠花,很难让人不心生怜爱。
他将帝瑶抱起,发现她手指还扯着竹篓的边沿不肯撒手。他随意一瞥,看到里面装着一筐麦苗。
卫浔舟沉默了片刻后把帝瑶的手给指掰开了,抱她回屋还用术法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又将她的头发烘干,还给她准备了暖脚用的汤婆子,知道她饿了,卫浔舟还给她喂了粥。
这些服侍人的活他之前从未做过,所以有好几次汤水顺着帝瑶的脖子往下流,他手忙脚乱的找不到毛巾,只好拿自己的袖子将汤水擦拭干净。
回想起当时的场面,卫浔舟心里只余下荒谬二字。还好,这一切帝瑶并不知晓。
女孩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卫浔舟,直直地对上了卫浔舟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还略有些失神的目光。
帝瑶有些不自在,甩了甩手指上的水:“没想到这会儿还挺冷的,我回屋换个衣服去。”
回屋换了衣服,再出门时卫浔舟早已不在院中了。闲极无聊,帝瑶便扛着锄头去后院收拾残局了。
帝瑶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她哪知道自己这次应该做最好的打算。
经过接连三日大雨的冲刷,后院里的麦苗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根部没有变黑不说,麦苗的状态甚至还比前几日都要好,而且还长高了不少。
打眼一看,后院的小菜地上像是盖了一层绿色的毯子,帝瑶惊喜的合不拢嘴。
更让帝瑶欣喜的还在后面,帝瑶发现,这些麦苗长得特别快,每日清晨和晚上的高度差都清晰可察。
时间越久,麦苗的状态就越好,完全没有要烂根的迹象。
三日后,小麦开始拔节,七日后,小麦开始抽穗开花,十日后麦穗开始变黄麦子也渐渐灌浆成熟。
帝瑶粗略一算,从播种到可以丰收,整个过程竟然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她伸出了一根手指,在卫浔舟面前比划来比划去,手舞足蹈的。
“啪!”帝瑶将手拍在桌面上身子前倾,朝卫浔舟说道:“夫君,我一定是在做梦吧?这一切是不是都是我那天晕倒后出现的幻觉?也太不可思议了!”
相比于坐不住的帝瑶,卫浔舟淡定多了,他端起碗抿了一口温水,动作不疾不徐,面上也看不出喜悲。
“不是梦,你如愿了。”
得到了卫浔舟的答复,帝瑶欢呼了一声,然后端起自己的碗与卫浔舟的碰了一下。
由于过于激动,帝瑶没注意好力道,卫浔舟碗里的水左右晃动,顺着卫浔舟的脸往下流。
帝瑶见状连连道歉,放下碗伸出手就去擦。这一擦,卫浔舟半个脖子都湿了。
帝瑶的指腹碰上卫浔舟脖子的那一刻,两人都短暂地僵住了片刻,意识到不妥,帝瑶把脑袋压得极低,下巴都碰到了自己的脖子。
她不是个因为心虚就逃避的人,只是默默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手下喉结轻滚,帝瑶下意识地缩回手,指尖停留在半空,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怪。
卫浔舟清了清嗓子,语气难得有些不自然:“我自己来。”
帝瑶同样不自然地扣着手指,声音小小的:“抱歉。”
卫浔舟出去后,帝瑶将自己的脑袋重重地砸进了柔软的被子上,顺势跪在地上,懊恼地锤了几下床榻。
她想不明白方才自己是怎么想到又是怎么敢与卫浔舟碰碗的,还洒了人家一身,真是蠢死了!
“得意忘形得意忘形得意忘形……”她嘴里反复地念叨着,试图以问题鞭策自己,更试图拽回自己。
后院的麦穗各个都沉甸甸的、颗大饱满,长势实在喜人,比阳间大部分麦子长得都要好很多。
帝瑶特意选了个晴朗吉日,把成熟的麦子都割了下来。
仅仅一分地,收成都快顶上阳间一亩地的量了。
帝瑶趁着晒麦的功夫,把地又重新翻整了几遍,然后趁热打铁试着种下一批。
前些天泡在水里的麦苗虽然还活着,但生长速度远没有地里的快,也不如地里的壮硕,于是帝瑶便把盆里泡着的麦苗也一起移栽到了地里。
她将这一好消息说与了孟婆听,孟婆也意外极了,但她总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
千百年间从未有人在冥界种出过粮食。难不成帝瑶这姑娘并非寻常姑娘?
孟婆将千百年来出世的女仙神都回想了一遍,全然没有头绪。
看来,她今后还得多打听打听。
帝瑶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孟婆心里已经成为神女一般的存在了,每日都乐呵呵的工作、种田。
第二批的麦子依然很快就成熟了。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把麦粒磨成面粉。
因着上次卫浔舟成功做出了一个灶台,在第一批麦子成熟之后她便一直求着卫浔舟让他给自己做个石碾,不用很大,半张桌子那么大的就行。
为此,帝瑶整日给卫浔舟端茶倒水,为他清洗衣物,卫浔舟终于答应了。
当日,卫浔舟就从外面抱回来了两块大石头和几根木条。帝瑶没事儿时就帮着卫浔舟打下手,两日后,一个小号的石碾就做好了。
经过清洗擦拭之后,石碾便正式投入使用了。
石碾虽然小,但却趁手好用,在磨出了第一盆面粉当天,普家同庆,就连谿边也激动地不停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跑。
有了面,就可以做吃的了。除此之外,帝瑶与卫浔舟还在金鸡山上挖到了一些野菜和蘑菇,自此,家里整日炊烟不断,渐渐有了烟火气,而这个小院也越来越像家了。
殊不知在小院无尽欢声笑语之中,有一双眼睛始终都在关注着夫妻二人的一举一动。
好日子还没过多久,家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