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冒出芽尖那日起,麦苗长得一日比一日快,没几天就有一匝高了。这倒是出乎了帝瑶的意料。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毁灭也就在短短一瞬,前一晚还绿油油生机勃勃的麦苗第二天一早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黑色从根部向上蔓延至芽尖,所有的麦苗也软塌塌的,完全没了昨日的精神,与上次在向云家看到的情况完全一样。
“明明用了最好的水,怎么还是没有变化……”帝瑶蹲在田边,双手撑脸,有些懊恼。
虽然这结果在她意料之中,但是她不甘心。
于是她将死掉的麦苗都拔了出来,立马着手第二次尝试。
她临出门前把剩下的麦种都泡在水里,待晚上回家后直接种植。
帝瑶拎着烂掉的麦苗正要出门时,卫浔舟出来了,听到声音后她下意识地将麦苗藏在身后,笑着朝卫浔舟问好。
卫浔舟于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出口奚落。
“需要帮忙吗?”
“啊?”帝瑶手上一松,部分麦苗掉到了地上,她一边蹲下身去捡,一边组织语言。
这是卫浔舟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帮自己,是个绝佳的好机会。而且卫浔舟这人性子别别扭扭的,很容易在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后悔退缩,关键是嘴上还坚决不输。
但是……目前,帝瑶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是卫浔舟可以做的。
“嗯……种子?”话音还没落,帝瑶就摇了摇头,“不行不行,金鸡岭上太危险了,夫君一个人我不放心。”
“浇水?可是我方才才浇过……”帝瑶有些尴尬地咬了咬下嘴唇,脑中迟迟没有想法。
这里的条件实在有限,就更不能奢望让卫浔舟去弄些肥料了,毕竟连她自己都搞不到。
“目前还真没有什么需要夫君帮忙的,要不……夫君还是在家休息吧。”帝瑶朝卫浔舟笑了笑。
这么好的机会,她只能白白浪费掉了。
卫浔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回屋去了。
帝瑶拿着烂根的麦苗去了孟婆那里让孟婆看了看情况。
可一向见多识广的孟婆也终有不知道的事情,帝瑶只得到了一条较为有用的信息。
每年谷雨,冥界都会下一场很大的雨,三日三夜不停歇。雨过之后,城中的每一寸土地上到处都是散发着非常特别的味道,土地的颜色也变得越来越黑。
孟婆说百年间皆是如此无一例外,准的不正常,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而这一切的后果就是土地状况越来越糟。
帝瑶又问孟婆是否知道是何人所为,孟婆摇了摇头,她还说,就算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况且,她的耕地计划本就不易闹得太大,否则实在是不好收场。
孟婆虽没明说,但也委婉地劝说帝瑶让她迟早断了这些念想,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何必把自己弄得整日都忙忙碌碌的。
她脑袋有些晕乎,便随意扯了个别的话题分散了孟婆的注意力。
之前只有卫浔舟不支持她,怎么如今,就连孟婆都在劝她放弃。
但帝瑶偏不想放弃,没有谁能一次就成功,她才刚刚开始,好歹多试几次她才可能彻底死心。
下午特意回家得早了些,帝瑶到家之后直接去了偏房,翻出了个大的布袋子。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她想只有去金鸡山上多搞些种子回来心里才能平静下来。
可谁知迎面撞上了刚回家的卫浔舟。
卫浔舟手里拿了个小竹篓,帝瑶先前并没在家瞧见过。
这东西精巧得很,还能挂在腰间,完全不占手,很适合她去金鸡山捡种子用,于是帝瑶便开口向卫浔舟借。
等到卫浔舟把竹篓递到她手心里的时候,险些因为手软把东西弄掉在地上。
竹篓里沉甸甸的,里面装的竟然全是麦种。
帝瑶眼都快瞪圆了,拉着卫浔舟的胳膊问他:“夫君,这些种子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比她上次捡的还要多得多。
“你不需要了吗?”卫浔舟答非所问。
帝瑶掏出一把麦粒出来,低头闻了闻,是纯正的麦种,并且这量够她用上好一阵了。
“需要,当然需要!”有了麦种,帝瑶也不好再找借口出门了,她抱着竹篓跟着卫浔舟回屋,说道,“夫君没有被山上的恶鸡们伤到吧?”
帝瑶说完后扫了一眼卫浔舟整洁干净的衣服,又说:“莫非它们也伤不到夫君?”
帝瑶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卫浔舟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个了:“好奇?”
“嗯嗯!”帝瑶轻轻晃了晃竹篓,麦粒与竹篓碰撞间发出沙沙的脆响,“夫君听,它也好奇呢。”
“下次一起去就不知道了?”卫浔舟只是抛下了一句极其吊人胃口的话,就不肯再说了。
“啊!”
突然,帝瑶被台阶绊了一下,一时重心不稳迎面朝地上摔去。
本想着这次铁定要把门牙给磕没了,可谁知千钧一发之际卫浔舟张开手臂绕到她身后将她紧紧地搂住了。
“小心。”
稳住身形后钳制在帝瑶手臂上的力道松了下来,手臂上的肌肉迅速收紧又迅速放松之后,卫浔舟的手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多谢夫君。”帝瑶完全没有注意到卫浔舟藏在身后的微微发抖的手,因为此刻,她自己亦心如擂鼓。而且,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当晚,卫浔舟陪着帝瑶把早上泡好的种子给种下了,种完后帝瑶把工具递给卫浔舟,让他先回去休息,自己却留了下来。
卫浔舟走后,帝瑶抬头看了看挂在天边状如镰刀到血月,再次虔诚地朝四面八方都拜了拜。
拜完后虽然没看到卫浔舟,但撞见了探头探脑的谿边。
谿边吐着舌头咧着嘴,俨然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尾巴还摇个不停,帝瑶小跑上前搂住了谿边的脖子,语气中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我警告你,千万别告诉我夫君啊。”帝瑶又朝谿边拱了拱鼻子,说道,“听到了没!”
谿边特别会看帝瑶的眼色,张嘴就要大叫,被心虚的帝瑶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嘴。
第二批种下的麦种比第一批死得还要快,帝瑶心中不解这两次种植究竟差在了哪里。
尽管如此,她却一直都在朝好的方向猜。或许,这些麦苗的存活时间是随机的,要真是这样,那就真的有可能看到麦子丰收的一刻了吧!
紧接着她又种下了第三批。
死了。
第四批……
每失败一次,帝瑶就复盘一次,甚至还把地里极不显眼的小石头都清理了出去。
要是再失败,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改进了。
帝瑶撑着脑袋无奈地望了望天空。
“老天爷啊,再长不出来,我的生路可就要断了。”
话音刚落,只见天际处乍亮,劈来一道足矣横跨整个长空的闪电,紧接着,震耳雷声滚滚而来,像是在谴责帝瑶方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
帝瑶一愣,喃喃自语:“不对,今日是什么日子了?谷雨!糟了,我的麦苗!”
帝瑶从躺椅上弹射而起,第一时间去找卫浔舟。到处都找不见人影,她这才想起来,卫浔舟一大早就出去了。
她顾不上那么多,拿起一个背篓,自己冒着雨到后院去拯救麦苗了。
正如孟婆所说,这雨果然有问题。翠绿色的麦苗甫一碰到雨滴都渐渐地耷拉了下来。能救一些是一些,帝瑶放下背篓拿出铲子一脚踩进了泥泞的田块里,眼疾手快地挖起苗来。
可雨水的渗透力不是一般得强,才不一会儿的功夫,雨水就已经渗到了极深的地方,帝瑶每挖一次麦苗根部逗带出一大块泥出来,她顾不上脏,用手将特别大的泥块扣了下来,然后把苗丢进了背篓里。
没一会儿,背篓就已经很重了。
帝瑶扭头看了看剩下已经渐渐发黑的麦苗,咬了咬牙丢下铲子抱着背篓就往前院跑。
背篓表面和里面的泥块经过雨水的重刷止不住地沿着帝瑶的衣服手臂往下流,帝瑶隐约闻到了一股的酸酸的味道。
背篓越发地重,帝瑶很快就没了力气,为了喘上气,她轻轻张开了嘴巴,任由雨水溅进自己的嘴里。
她第一次觉得有时候家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前院和后院的距离也太长了些……
渐渐的,帝瑶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是因为雨。紧接着于剧烈钻心的耳鸣声和慌乱的心跳声中,帝瑶两眼视线开始发黑,像是被墨水染了似的,一沾水就疯狂蔓延。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脚步虚浮险些摔倒,腿上也渐渐没了力气,马上就要站不住了。
“夫君……卫浔舟……”帝瑶十分无助,她下意识想到了卫浔舟,可是她没有丝毫力气了,脑袋迟钝地转动过后,她才想起来今日她好像都没见过卫浔舟。
如今只有她自己了,帝瑶强撑着跑到前院,看到台阶上那一片没被雨淋湿的地面,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劲最后一丝力气上了台阶,成功地把竹篓放在了安全的地方。
而她自己,紧紧抱着竹篓坐在地上,本想休息休息,却渐渐没了意识。
而她下半身还一直被雨淋着。
……
四日后,帝瑶醒了。睁看眼看到熟悉的床幔,她才渐渐找回了意识。沾满了泥块脏衣服已经被人换掉了,身上的泥也被人清理过了,如今躺在香软的被窝里,帝瑶全身都舒爽得紧。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脖子,耳边传来一阵短暂的耳鸣声,等她强撑着坐起来时,耳鸣声也渐渐消失了。
她的腿有些抽筋,但脚却是暖的,帝瑶伸手一摸,摸到了一个还温热着的汤婆子。
帝瑶试着唤了卫浔舟一声,没听见动静也不再叫人了。她一边按揉着有些酸软无力的腿一边看向窗外,如今天已大晴。
她这才知晓,自己昏迷了至少三日。
那她当时救下来的麦苗呢?还有活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