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尾乞怜的狗

    事到如今,姜梨不认为和姜朵的关系称得上亲密,因此这称呼在她听来尤为刺耳,甚至手工风铃上的羽毛划过额头时,都不再愉快得痒痒,反而多了一丝不耐烦。

    她瞥了眼立在半人高冷柜后,规规矩矩的方圆圆,心情稍微好了些。

    “有事。”

    “算是吧。”

    姜朵示威般,斜斜瞪了眼不卑不亢的小姑娘。

    “就说是我姐吧。不过我真羡慕你,有本事养这么多……听话的…”最后一个字她只敢露口型,不敢说出声。

    语气随着眼睛滴溜溜地拐弯,转着圈地骂人。

    口口声声喜欢自己的沈时,见了姜梨就走不动道。姜丰、姜尽山对姜梨更是无限宠爱,连娄婉玉都不得不忌惮三分。离家十几年的罗序破例参与建工集团项目,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就连梨予甜境打工的方圆圆,都因为她称呼姜梨“姐姐,”而毫不客气地抢白。

    姜朵的阴阳怪气,在姜梨看来相当熟悉。

    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脾气直,年幼无知时看不惯会顶回去,可反倒被姜丰责备不是;后来聪明了,索性装听不见。

    “圆圆回去吧。”

    她把帆布挎包放在桌上,在两人旁边隔出一块距离,仿佛垒起私密谈话的围墙。

    淡绿色格子围裙的前襟被方圆圆捏得皱皱巴巴的。她犹豫再三才凑到跟前,小声说,“姐,这人眼神不对,我在后厨,好歹算陪着你,不会有事。要不把你男朋友……”

    “走吧!”

    姜朵审视的目光中,姜梨把方圆圆赶了回去。

    她从木桌中央的保温壶里倒出两杯温水,又从冰箱里取出一罐自制的蜂蜜柚子茶,先给自己的白瓷杯里加了一勺,又挖出一勺抬眼看向姜朵。

    姜朵笑着点点头,姜梨顺手在另一个玻璃杯里加了两勺,没放柚子。因为姜朵不喜欢柚子皮的苦涩。

    姜朵第一次叫她姐姐时姜梨就知道。

    而她却爱用苦涩中和蜂蜜的甜腻。

    如果从窗外看,夕阳正用最完美的弧度穿过落地窗,折射温水慢慢包裹甜蜜的过程,平静而和谐,仿佛她们本就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我就爱喝姐做的蜂蜜柚子茶。好久没喝过了,有十几年吧。”

    一人一口,微甜化开,像回到了小时候。

    姜朵特别羡慕姜梨。

    蜂蜜拌柚子,甜蜜中带着苦涩;沙拉酱拌酸奶,加上紫甘蓝和玉米粒,清爽又美味;牛肉粒炒辣酱,总能让姜朵多吃两碗面条。

    她羡慕姜梨,没了母亲的生活也被她的乐观渲染得有声有色。父亲宠,奶奶爱,姜尽山更是不知拿姜梨怎么办是好。

    可她呢,自从父亲去世后,生活像阴沟里的老鼠,都是姜家人,凭什么。

    姜梨表情没有一丝松动,生怕开口打破难得的宁静。

    她周身都散发着温暖人心的力量,像晨起的太阳。任何人都趋之若鹜,姜朵也不能免俗。

    可直到她名字慢慢被姜梨妹妹这标签掩盖;直到沈时总是有意无意把她和姜梨做比较,她心头的不甘如挥之不去的乌云。

    这一刻,姜朵开始厌恶阳光。

    眸色阴沉如云覆盖,她再看向姜梨,依旧被太阳收敛起的光芒刺痛。

    “你怎么还不走。”

    “我已经离开了。你也结婚了。”姜梨拇指摩擦着瓷杯圆鼓鼓的把手,掌心的刺痛却更明显。

    “我要把圆圆和小猫们安顿好再走。”

    昨天面对邱如沐的死缠烂打,她也是这样回复的。

    夕阳在树林上飘了没多久,便沉沉下坠。

    太阳竭尽全力释放最后的光芒。

    姜梨无声转过去望了一眼,被凌乱的光线刺痛了眼睛,她有些想哭,但忍住了。

    “三十万都到手了,你管那些东西干嘛。你不走,我怎么放心。”

    举行婚礼本是喜事,可姜朵哪儿哪儿都不顺心。

    虽然和沈时已经领证,但婚宴、婚纱、婚戒甚至蜜月旅行全都是姜梨选的。

    沈时一句“集团太忙,没时间分心”就搪塞过去,眼看着是不打算准备新的了。

    娄婉玉告诉她要忍,可一辈子就结这一次婚,哪个女孩儿不想实现自己的美梦。

    “那是你的事了。”

    姜梨眼睫垂下,冷冷的。

    “姜梨,你要脸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想着进沈家。”

    阴狠的目光扫过门口的手工风铃,一个又黑又大的贝壳在一众小巧的白贝壳间显得奇丑无比。

    每次推门,总有一抹不和谐的音律响起,却让风铃显得更独一无二。

    姜朵嘴角轻佻地扬了扬,嘲讽道,“怎么想当我大嫂吗?你……不是后悔吧。别忘了,他早就不是沈家人。”

    梨予甜境很少有顾客上门,以线上订单为主,因此门面冷清些。在姜朵看来,她被驱逐的日子并不好过。

    “我可没法和你母亲比。”

    姜梨突然抬眼,手扶上腮边,笑着看姜朵。

    “你……”

    “不是吗?”她少有不依不饶。可一旦抓住机会,就要给对方个痛快。“原来叫大伯,现在叫爸爸。你也挺熟练的。昏迷在病床上还能拽着我爸不松手。”

    多年伤疤被一朝掀开,直面血淋淋的曾经,姜梨始终不能说服自己释怀,允许另一个女人代替妈妈,允许另一个女孩也叫姜丰爸爸。

    姜梨甚至悄悄幻想过姜丰可以疼爱姜朵就像疼爱自己,但决不许那只属于她的两个字被夺走。

    “对,我就抢了。我承认,怎么了。你也口是心非这么多年了。不会真像沈时说的,甘愿做条摇尾乞怜的狗等他回来吧。”

    语毕,姜朵视线就飘向远处,眼神有一瞬的明亮,是猜中谜底的惊喜。

    顺着姜朵目光,她回头看到门外那辆熟悉的越野车。握着瓷杯的手指不由得紧了紧,边缘泛白也不觉得疼。

    她忍住泼向姜朵的冲动,沉声道,“沈时只在乎姜家背后的势力,建工集团的事一概不要参与,和爷爷打好关系,别以为嫁出去就万事大吉,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抢过姜朵手里的杯子,快步到厨房,连同自己的杯一股脑儿扔进水池里。

    “就会拿东西撒气,有本事你打我。”每次姜梨动手,姜丰以姜朵小,要让着为由逼姜梨道歉。

    渐渐地,姜梨习惯了将矛头对准自己。

    “滚!”

    怨恨与愤怒如一把利刃刺穿胸口,她深呼吸,才将冷冰冰的剑融化在骨血里,换来一身寒凉。

    尽管姜朵此时很得意,却并没多逗留,在罗序逼人的目光中夹着尾巴走了。

    自从罗序出现,沈时在集团的日子就不好过,脾气更是一天比一天大,两个人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

    姜朵摸不清集团的门道,什么也帮不上,只能任由沈时挖苦讽刺,但她猜到与刚回来的这个人有关。

    既然为了姜梨回来,那么把姜梨逼走,罗序这个心腹大患也就解除了。等姜丰回来,全凭她们母女一张嘴,说什么是什么。

    况且,以这父女俩的犟脾气,只要姜梨不回来,自己的后半生就能安稳。

    她想得天真,但也怕龌龊的心思被罗序洞悉。所以姜朵走得很快,来不及叫车,随手招来一辆出租就跑了。

    罗序瞄了眼车牌号,才返身进入梨予甜境。

    姜梨还在刷杯子,像是怎么也刷不干净似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我来吧。”

    厚重的夹克外套随意扔在一旁,他挽了挽袖口,准备接手。

    刚靠近水盆,姜梨一把扔下杯子,尖叫着,“别碰我!滚开,别过来。”

    狭小的厨房居然有嗡嗡的回音,震得罗序耳朵疼。

    瓷杯撞碎了玻璃杯,一滩透明碎渣在水中像锐利的冰块,又凉又伤人。

    他停在距离她半米远的位置,柔声道,“姜姜,不开心说出来,我帮你。”

    罗序有预感,姜梨从昨晚开始就生气了。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也不仅仅是因为刚才离开的女孩儿。

    是因为这十五年间不断累积起来的一件一件,压得她透不过气。

    否则一向倔强的女孩儿此时不会弯着腰,手拄着水池边缘,肩膀抖得厉害。

    “说出来?有用吗?谁能帮我。”

    有人听到她说不想学建筑吗?

    有人听到她说不喜欢娄婉玉和姜朵搬到家里吗?

    有人知道她要去全国最美大学完成丈量地球经纬的梦想吗?

    ……

    他们都听到也都知道,却又像没听到,装不知道。

    罗序会有不同吗?不会。

    她说过,如果非要走,一定要告诉她。

    可他没有。

    罗序走的无声无息,像北城的夏天悄然离去,一转眼,就起了秋风。

    可他又总是带给她独有的温暖,难以抗拒,就像此时肩头上的一双大手,包裹所有的委屈与不甘,拢着她离开蛋糕店。

    轻轻拉高衣领,兜帽扣得严严实实,她坐在副驾上,气哼哼地抱着帆布挎包,里面是撕碎的效果图。

    如果不开心的过去能撕掉,也不错。

    “姜姜,我们说一说这十五年好吗?”

    姜梨微微偏过头,目光滑过前方储物箱,迅速垂下眼睫,鼻尖对着后视镜,像在思考什么。

    片刻终于开口,“先说你吧。”

    罗序始料未及,沉了一秒答应了,“想听什么。”

    “有女朋友吗?”

    “怎么可能,我追的是你。”

    “有过女朋友吗?”

    她特意把“过”字说得很重,声音甚至有些哽咽。

    罗序坦然地摇摇头,甚至因为不懂姜梨为什么会这样问而眉头皱了皱。

    “骗人死全家。”

    “我发誓……”

    “谁要你发誓,发誓有用吗?天打五雷轰真有效,墓地里早埋不下了。”

    她不喜欢罗序,姜梨万分确定。她甚至可以恶毒地诅咒他全家。

    但她不开心,不是因为那只唇膏,不是因为姜朵,不是因为招商部经理可恶的嘴脸。

    不是因为这一切,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一脚踹在箱盖上,嫌不解恨,不过瘾,又踹了一脚;脸颊冰冰凉的,很过瘾,再踹一脚。

    于是无辜的储物箱上堆满重重叠叠的鞋印。

    “姜姜,真的没有。”

    罗序一边解释,一边越过扶手箱笨拙地去抱姜梨。

    姜梨被他控制着挣不开,一截结实健壮的小臂露出来,张口就咬下去。

    罗序哼了声却没动。

    如果用一条胳膊,可以换姜梨不生气,他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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