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牙齿侵入血肉,姜梨的心跟着颤抖,但每浸入一分,就痛快一分。
她像只刚出囚笼的小兽,死死咬着新捕获的猎物。
意外的是,猎物并不挣扎,反而又靠近她几分。有种坦然赴死的从容与温暖。
姜梨被罗序的坦然惊得回过神,一把挣开结实的小臂,推开门冲下车。
“姜姜,危险,回来。”
罗序紧随其后跟过去,一时间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不耐烦的鸣笛声和叫骂声此起彼伏。
姜梨搂紧背包,急速横穿过柏油路,车流只歇了一瞬便再次流动,将两人分开。
隔着湍急的河流,罗序逆流而上追随对岸越来越远的身影,仿佛溺水者声声求救,一遍一遍呼唤姜梨的名字。
风带走他的呼唤,不容辩驳地推起喇叭鸣叫的浪潮;却又像后悔似的吹落女孩儿的兜帽。
所以姜梨回头,穿过凌乱的碎发看到置身车海中的罗序,挣扎靠往岸边。
她捏紧挎包,后退一步,耳边都是狂风呼啸。她拼命摇头,倔强地擦掉被风吹落的泪水。
“罗序!”
风送去她的声音,罗序突然不动了。
两人默契地遥遥相望。
他不想听她说,却直觉她一定会说,风吹过耳边,他甚至轻轻摇摇头,连自己都没察觉。
心照不宣的预感使他的心停了一刻。
“我心里没有你,别追我。”
这样的距离,听得清说话却看不清脸。可罗序看不清姜梨的五官,只望到满脸泪痕,一句都听不清,又或是他不想听。
视线尽头只有越来越小的影子。
风停了,河面被冻住。
罗序像刚从冰窟窿里爬出来的,浑身冰冷。
“NTM的有病吧,不想活了!”
“要死换个地方,别在马路上发疯!”
“赶紧让开,SB!”
……
一阵剧烈的耳鸣和熟悉的眩晕,罗序扶着引擎盖,晃晃头,满眼猩红。
出租车司机探出头,“哥们,不带这么碰瓷的。我这可有记录仪。”
他强撑着站稳,歉疚地笑了笑,侧身让路。
没多久,干枯的河床上只剩罗序和他的影子。
手不停地抖,左手用力捏住右手,蚀入骨髓的疼令他额头冒汗。
擎着带伤的胳膊,他一点点整理被姜梨弄乱的副驾。这里像是刚囚禁野兽的笼子,处处都是挣扎的痕迹。
副驾储物箱上的痕迹最重,脏兮兮的脚印擦了好久还是留下细微划痕。
鬼使神差地,罗序打开皮质顶盖,裹着金色外壳的唇膏出现在眼前。他目光沉了沉,眉头紧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愤懑,手下动作快起来。
几张惨败的纸片散落在脚垫上,像鸟儿挣扎后零落的羽毛。
他弯腰拾起,眉头皱得更紧。
纸张太过零散,无法拼凑完整,大部分还在姜梨背包里。
几张边缘印着“万豪商业集团”字样的便签吸引了注意。
深夜,赵佳乐再次收到罗序的微信,一次又一次心理建设之后,他才鼓起勇气爬出温暖的被窝,披着单衣瑟瑟地敲开罗序的房门。
“药呢?”
“啥,啥药。”
赵佳乐一懵,“你让我过来……”一拍裤兜,手机没带。急急忙忙返回去,才看到最新消息,让他带消毒药棉和纱布。
室外作业受伤是常有的事,便携医药箱就在柜子里。赵佳乐蹑手蹑脚,像做贼似的捧着药箱,再次推开房门。
全程罗序都沉默不语,指腹摩擦着那张便签,脸色像覆了层乌云,不见晴。
赵佳乐一边翻开袖子,一边咋舌。
“序哥,你这个……”他停了停,颇为犯愁地措辞,尽量不把人惹怒,毕竟脸色不好看,是个人都知道生气了。
“小情侣,玩玩绳子啊,锁链啊,初期最好是小羽毛或者戒尺,你这一上来就……口味这么重吗?真下得去嘴啊。”
罗序轻轻撤回胳膊,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行,行,行,我知道。活泼可爱嘛!”忍着阴森森的目光,赵佳乐强行把胳膊又拽回来。
“你看,这牙,多厉害。一般姑娘可没有。”
一圈血红的牙印,有些皮肉已经外翻,可见下口不轻。他小心翼翼在外围擦了一圈碘伏,然后举着棉签凝眉沉思。
“要不……打个破伤风吧。”顺便缝两针,也不是不可以。
这么严重的咬伤,说是狗也有人信。真不知道他怎么挺过来的。
刚为自己的建议沾沾自喜,就撞上罗序的死亡审视,赵佳乐硬生生挤个笑,说,“当我没睡醒好吧,你搭一把。”
平时处理小伤小病都是秦月汐负责,赵佳乐是个半吊子,总感觉自己少两只手,干什么都不利索。
罗序咬住便签才腾出一只手,三只手配合勉强缠好纱布。他眉头皱了皱,不知是嫌赵佳乐唠叨,还是伤口疼。
总之纱布刚打个结,他就说,“回去睡吧。”
“去医院看看。”
罗序扔出记白眼,是不容置疑地坚决。
他起身整理凌乱的衣服,那便签一直叼在嘴边,导致说话含含糊糊,态度却清醒笃定。
赵佳乐犹豫在门口,他不得不把便签拿下来,以为自己没说清,又问,“还不走?有事。”
“那个……你把她咬成什么样啊。”
“我错了,序哥。我回去睡觉。”再不走可能被吃掉。
门被毫不犹豫地推上,罗序躺下瞪着天花板上忽明忽暗的窗格怎么也睡不着。
他掏出手机,编辑一串消息给姜梨发过去。
“不管什么原因,我都要追到姜姜。”
“就算没有那个暑假,没有这十五年,从此时此刻开始,我也追姜姜。”
“别想把我推开,除非我死了。”
“永远都别想甩开我。”
一口气发出后,手机压在胸口,罗序觉得心头稍稍放松了些,不过很快,最后一条信息后的小红点警告他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居然被拉黑了。
这注定是黑暗的一夜。
姜梨如折断翅膀的鸟,匍匐在床上,怎么都起不来。直到第二天,头昏昏沉沉的,脖子像被人砍了一刀,转不过来。
顶着红眼圈推开店门,就看到小鸳鸯趴在猫窝里正认真地舔毛,耳朵上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着柔和光泽,她心头忽地软了一下,连方圆圆的大惊小怪都不在意了。
还是猫好啊。
回过神来的姜梨,满耳朵都是唠叨。
“昨天怎么样了,她没欺负你吧。那还真是你妹妹呀,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姐,你眼睛怎么了?”
“你知道吗,今早我来时,小鸳鸯吃得满嘴血,好像那只大狸猫抓了只鸟……”
蹲在地上的姜梨,背后像是有个戏台子,一场接一场地演。不过热热闹闹的独角戏暂时取代积攒多日的阴霾,她摸摸柔软的三角形耳朵,低头说,“你能站我面前说话吗,我好像转不过去了。”
“姐,我怕猫你忘了。”
如今方圆圆和小鸳鸯的亲密程度已经被狸花猫超越。身材魁梧、黑色条纹的田园狸花正蹲在距离小鸳鸯两米的角落,琥珀色的眼睛紧盯着三花猫的一举一动,怎么看怎么是个痴汉。
两只都在,方圆圆只敢隔着姜梨看看罢了。听她说转不过头,赶忙把她拽到落地窗边的木桌旁。
“姐,你落枕了。”
“没有,你别动,疼。”
方圆圆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变本加厉。
“是落枕了,一宿没动吧。帮你按按,我手艺可好了。”
姜梨已经说不清上次和别人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是什么时候了。除了再次回归的莽撞罗序和意图不轨的沈时,别人都把她当做是一件修补过的瓷器,生怕碰到哪处伤痕,弄散了。
时间长了,连姜梨自己都开始抗拒与他人接触。
此时方圆圆施展十八般武艺,在她肩膀和脖颈处一顿操作。末了,甩甩手,“怎么样,好点儿没,整我一身汗。”
“没有。”
“你也太直接了吧。”
姜梨转转脖子,还是不行,咬咬牙说,“还可以。别碰我了,坐下吧。”
“姐,你就是精神太紧张了。其实你很优秀,别总压力那么大。”小店现在的营业额两个人足够,能在短时间内做到每天订单不断,方圆圆很佩服。
“商场不顺利,咱们就想别的办法。大不了我和你一起,咱们接着摆路边摊。”
方圆圆笑得本就不大的眼睛更细长。
“那不是苦了你。”
她可以自己吃苦,却不想让小姑娘跟着遭罪。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方圆圆在她心里早已是比姜朵更近的妹妹了。
怎么舍得让她跟自己去摆摊。
更何况,现在梨予甜境面临的问题是提升知名度和形象。否则单凭走量,就是累死也只能挣个温饱。
看穿了姜梨的心思,方圆圆第一次认真而严肃地望着她。
“姐,我能看出来,你心思很重,心里装老多事了,如果你想说,我愿意听,保证不告诉别人。如果你不想说,就别让这些事再打扰你,把它忘了。”
姜梨一动不动,陷入沉思。有太多事,她不知道从何说起。这许多年的许多事,随着时间的压缩早被她视作不值一提,却还是在深夜每每想起。
她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较真了。
“我去看看蛋糕胚凉了没。”
没再继续话题,方圆圆蹦蹦跶跶地跑去厨房。
桌子上的手机嗡嗡地响。
姜梨下意识缩回手指,才想起来,昨晚就把罗序拉黑了。
陌生而又吉利的一串号码,连号六个九,一看来头就不小。
姜梨谨慎地喂了声。
“我是万豪购物广场总经理,我姓赵,欢迎你参与旗下购物中心三月举办的女神节特色活动。今天下午方便来选选位置吗?我在招商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