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能再说一遍吗?”
姜梨不敢相信,总经理会亲自过问一个只有三天的短期促销活动。
况且,昨天她想尽办法,也没绕开企划部负责人,就是那个撞了车还不想负责的男人。
没错,世界就是这样狭窄又爱玩笑。
男人撕了她的申请表,连同写下电话号码的便签也撕了。口口声声梨予甜境规模太小,没有特色,上不得台面,配不上万豪。
甚至扬言,北城的商场姜梨以后都无法进驻。
昨天的一幕仿佛是梦,电话那边郑重地重复恰好敲碎噩梦。
她下意识看看身边的方圆圆,说,“可是我的……东西都没了。”
一般商场临时摊位只要去运营部或企划部填写一张表格,再去财务部交钱等消息即可。
但万豪要求临时摊位商家的陈设能够与商场格调一致,确保顾客购物体验,因此额外要求提供几张陈列效果,姜梨带去的在昨天都报废了。连优盘都被人“不小心”踩碎。
那几张图,她认真地熬了好久。
还有个疑问不得不解开。
“不是没有多余空位了吗?昨天企划部王主管亲口说的。”
女孩的声音很平和,像一缕春天的风,却吹红了赵经理的脸。
他尴尬地望了望对面阴沉沉的侧脸。
飞镖利落甩出,一下一下戳中红心,扔飞镖的人专注得仿佛刚刚发火的另有其人。
“是这样,有几个摊主临时退租了……”
距离活动开始还有七天的时间,居然有人退出。姜梨不禁挑挑眉,“这么巧吗?”
镖尖转向,正对眉心,赵经理不由得坐直身子,浅笑道,“你过来吧,趁着还有空位,先挑个好位置。这是我私人电话,你来我亲自接待。”
长久的沉默,镖尖如悬空的利剑,轻轻晃了晃,令人揪心。
“那好吧。”
镖尖再次转回,嗖地一下,正中靶心……
“姐,怎么了?是不是骚扰电话,拉黑别管……”
姜梨无奈笑笑,“把今天订单做了,下午我再出去一趟。”
“你脖子能行吗?”
“笑我?”
“你心情好就好。”
狸花猫窝在墙角,白手套爪子终于往前踏了一步,胡须的尖尖稍微碰到小猫。小鸳鸯只睁开蓝色眼睛,眼皮夹了一下侧个头,狸花猫乖顺地趴在一旁的水泥地上,又往里靠了靠……
“姐,那大猫像狗。”
“闭嘴!”
嘟囔声随着脚步淹没在打蛋器的嗡嗡声中……
飞镖再次“叭”的一声扎在靶上,距离红心十万八千里。但气氛相较刚刚轻松许多。
“来北城也不知会一声。万豪上下怎么说都要招待招待呀。”赵经理赶忙清空靶盘,飞镖尽数收入抽屉,双手交叠于身前站好。
“不麻烦了,我自己的事。谢了。”
罗序重重地拍拍对方肩膀,“刚刚话有些重,别介意。”
与侧重建筑领域的沈家不同,罗家这几年逐渐将触手伸向商业、投资、文旅等行业。
万豪集团的股东之一就是罗老爷子。
而罗序,又是他最心疼的外孙,执掌罗氏指日可待。
对于未来股东,当然要抓住一切机会巴结。但罗序摘下外套,披上身,利落地摆摆手,留下句“不是时候。”嘭地推上门。
被拒之门内的总经理怒视一旁愣愣的傻助理。
“杵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送送。”
助理拽了半天,才呆呆地推开,屁颠屁颠去追只留半个脚跟的身影。赵经理顾不上没关好的门,对着手机沉声道,“王主管,你来一下。”
所有装饰好的蛋糕规整地摆在冷藏冰柜中,像撑着洋裙的少女。留下方圆圆独自打包,姜梨再次前往万豪购物广场。
路上她吃了碗面,依然是兰州拉面。但不是和罗序去的那家。
已经一天没见了,她心中有一种难得的清冷和自在。远离步步紧逼的罗序,守着无人触犯的边界,这样的感觉很安心。
所以赵经理见到神色淡然的姜梨时,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是什么促使凶神恶煞的罗序一早上杀到办公室。
女孩儿明明就是一副不着急的样子嘛!
女神节活动在商场一楼中厅,周围是珠宝区和化妆品区。巨型LED屏幕两侧延伸出的临时摊位围成圆圈。
这里已经布置得初见成效,都是木质桌椅,用颜色清新的桌布和三角旗做装饰,很可爱。
“白天要营业,我们都赶在晚上闭店后才施工。”
赵经理指着场地中间围起来的施工区域说,“活动前一天晚上会布置一面签名墙。所有到商场的女士都可以留下名字和寄语,明年这时候,再展示出来,是不是很有纪念意义……”
双手交叠在不算突出的小腹上,他絮絮叨叨的样子像陪着上级领导视察,恨不得把所有未完工的事项一一报备。
“抱歉,我能选位置了吗?”虽然姜梨很抱歉打断他的好兴致,但相比之下,被服务人员围观,让她更不舒服。昨天可没这流程,她还以为只需要在布局图上选个小黑点就行呢。
男人微微直起腰,恍然惊觉过分谦卑的态度不慎妥当。
于是手握拳在唇边,四下扫了扫,“当然,这一排都是空出来的,”说完他伸手随意指了指。
姜梨认真看了看,目光在显示屏、留言墙和一楼几个入口间徘徊。
随后指向铺着淡绿色桌布的木质展桌,算是定下。
桌子、留言墙和LED大屏正好呈直角,对着商场人流量最大的2号门,是个不错的选择。紧邻摊位旁是一个已经铺满花朵的小摊位,俨然已经装饰好了。
漂亮的事物聚在一起总能博得更多眼睛。
她想,既然已经暗箱操作了,就要个最好的位置,也不算浪费罗序一番苦心。
对于赵经理满脸堆笑的应承,姜梨无心应付,只是淡淡道,“还有空位吗?我有些朋友也想进场。”
她随手整理桌上凌乱的条纹桌布,悠闲的语气透着漫不经心,赵经理却一下就卡住了。
敏锐地捕捉到“一些”后他心里有些不安和烦躁,眉头稍稍皱起。
中厅一共就那么大,企划部早就汇报过进度,临时摊位全部招满。硬加一个姜梨还说得过去,再多几个只怕位置有变,小商户们会有不满;还有那个怨气冲天的企划部主管,已经对他直接插手意见不小了。
姜梨望着赵经理逐渐尴尬的表情,眼角却越来越弯,仰头,轻笑一声,说“替我谢谢他。”
明媚的微笑像湖畔涟漪,一瞬,就只剩嘴角一点浅浅的弧度。
赵经理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随即想抽自己嘴巴。
倘若不怕姜梨知道,罗序干嘛不直接带着女孩儿来兴师问罪呢。显然这是一次背后的默默鼓励。
他尴尬地挥挥手,送走越来越远的身影。
每到下班时间,公交站、地铁站、写字楼门前、商场门前一下子涌出好多人。
夜幕下骤然的喧嚣总能让姜梨心安,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并非喜欢热闹,只是与被围观注视不同,这些行色匆匆的人无暇顾及突然多出一个慢吞吞的她。只需要略微低下头,将兜帽扣好,像一滴水汇入江河,便可淙淙往来处去。
晚高峰的车流中挤着一辆黑色越野车。
车子缓缓行驶在拥堵路段,刚好给罗序留下远观姜梨的机会。
即使扣着兜帽,头低低的,只凭从帽檐溜出来的发丝,他也认得出那就是姜梨。
倘若雪夜那日,她们相认是否如今的境遇能好一些。
目光一路追随越来越远的身影,直到绿灯亮了,他才启车缓缓跟上。
女孩儿并未察觉身后一道紧紧追随的目光,眉眼低垂,但因为顺利进驻商场的事,嘴角偶尔扬起,睫毛眨得厉害。
罗序跟着笑了。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跟上去送姜梨回家时,手机响了。
铃声越来越大,不得不接。按下接听键的一刻,车里就充斥着母亲罗檀的叫嚣。
“阿序,谁允许你插手沈家的事?”
罗序没接话,打双闪,把车靠在路边,语气不善道,“还有别的吗?”
“汐汐手都化脓了。”
罗序挑挑眉,这才是重点吧。
“不上药,神仙也救不了她。”
“你心是石头做的吗?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东西……”
“你可以当没生过我。”
车窗摇下一半,任由冷风呼呼灌进来,也没能浇熄罗序心头的怒火。电话另一端也刮起同样的风,是罗檀并不均匀的呼吸。
她沉了沉声,不想一打电话就吵,但语气却是克制不住的愤怒。
“你还怪妈妈。怪妈妈把你带离沈家,让你在沈时面前没了一争之力,甚至我重新找到幸福都要看你脸色。”
“我说没有你信吗?”
“你能跟我好好说话吗,我是你妈,不是仇人。”
电话里仿佛穿出一柄利剑,罗序不由得把手机往远处挪了挪。
“我没有仇人,沈家的事我心里有数,你自己做了什么也该清楚。”
“不就是没让你参加她成人礼吗,罗序,她早忘了。真有心,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找你。汐汐不好吗,哭着打电话给你秦叔叔,外公对这件事也有看法,你别不当回事。”
说来说去,罗檀还是绕回正题。
和沈毅不幸的婚姻,以及被沈家借势挤占市场,让罗老爷子对罗檀很不满意,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如今罗家蒸蒸日上,家里虽然有几个孩子,但经年累月下来,老爷子最看重的还是罗序。这次如果不是执意回北城参与靖宁街项目,他会成为集团最年轻的董事。也是孙辈里唯一一个。
罗序惨笑着,“你以为我在意沈家,在意罗家吗。我在意的是当初的母亲。她不愿意回沈家,我陪着;她东奔西走,我陪着,可现在呢……”
电话那段片刻的失神,只能听见女人尽力维持平稳呼吸,最终失败的崩溃。
“是,当初是妈妈把事情想简单了。”
她没想到失去父亲支持独自创业会如此艰难。
“可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呀。你这么记恨我,难道不恨姜丰吗?为了那臭丫头,他怎么羞辱你的,罗序你忘了吗?”
崩溃转为声嘶力竭的怒吼,罗檀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儿子面前,痛扇一巴掌,好让他清醒清醒。
但北城的风却像刀子,剔下沉积的血痂,露出的不是愈合的伤口而是血淋淋的口子,他瞪着眼睛,仿佛母亲罗檀就在眼前,咬紧牙关,一字一句。
“我愿意。”
啪地一声,手机应声摔在挡风玻璃上。
人潮海海的街头,早不见姜梨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