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的色彩慢慢淡去,沈听絮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最终只留下了一声轻叹。
时间是刮骨钢刀,如今故人风流云散,不是黄土白骨,便是流落四方,过往那些欢声笑语、飞扬恣肆的日子,也皆尽被雨打风吹去了。
这仙门,终究还是属于年轻人的。
摇了摇头,沈听絮收回思绪,将手从君无妄的额间移开。
看起来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不需要再有人时刻守着了,继续待下去反而打扰他休养。
而她忙了一整天,陪他谈了心,又陪他赏月,也确实该休息了,现在精神稍稍放松,便感到十分困乏,似乎倒头就能睡着。
就这样吧,等明天起来,再给他找个大夫看看。
再次打了个呵欠,沈听絮起身吹灭房间中的烛火,将钥匙放在桌上,然后走出房门,最后看了床上的青年一眼。
“君宗主,好梦。”
留下这句话,她便转身关上了门。
……
第二天,沈听絮起得不算太早。
不过,因为醉仙果有镇静助眠的效果,在药效影响下,她起来的时候,君无妄也还在睡着。
整晚都记挂着君无妄的伤情,她担心此人伤势复发,刚一醒来,便揉着眼睛来到他的房间中,再次喂他吃了一颗醉仙果。
吃完药后,她按住腕脉查看伤情,发现君无妄此时的脉象已经平稳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收拾好东西出门为他找大夫去。
离开客栈,先去当铺卖东西换钱,再去医馆请人上门,整个过程其实进行得很顺利。
因为顶头上司突然昏迷,她于是又把扔在角落里的帷帽翻了出来,重新戴在头上。
也不知那改变她容貌的法术有没有失效,反正她一路走在大街上,仍然没有任何路人或捕快认出她。
带着大夫返回客栈的时候,君无妄已经醒了。
这时大概巳时过半,眼看着快到午饭时间,沈听絮捂住耳朵屏蔽那说书先生的表演,带领请来的大夫穿过大堂,来到了楼上的客房门外。
打开门一看,君无妄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床边闭目调息。
她知道知道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他,刚想悄悄离开,君无妄却听到了这边的声音,立刻睁开眼睛,向她的方向看来。
“你没有入定?”沈听絮有些惊讶。
“没有,江城里的危险实在不少,我可没功夫花那么多时间调养。”君无妄有些无奈地道。
“危险?哪样的危险,为什么我就没遇上呢?”沈听絮一时好奇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君……公子有兴趣的话,不妨和我说说呗,也许属下能为您分忧呢?”
“既然都说了是危险,我便不会将无关的人牵扯进来。”君无妄站起身,看见床头的水杯,笑道,“昨天晚上多谢你照顾我。”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完全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了。
沈听絮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谢不谢。”眼看自己的真实身份还能再瞒一阵子,沈听絮也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等今天给你看完了病,把你身上的伤搞明白了,你再谢我吧!”
“看病?”君无妄一怔。
沈听絮说着,便后退一步,将那个老大夫请进了房间。而君无妄一看见有陌生人进来,顿时吃了一惊,右手下意识伸入袖中,想要握住法器折扇。
“阁下是什么人?”警惕地看着面前老者,君无妄质问道。
“哎,别紧张别紧张,这位乐老先生是我帮你请来的大夫。”沈听絮见他有些反应过激,忙插进两人中间道,“你伤得那么重,当然得请人看看了,有伤不治的话,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君无妄却有些哭笑不得:“我的伤没什么大碍,而且来江城之前,我已经请医修看过了,还开了药喝着,现在怎么能换药方?”
沈听絮根本不信他的话,瞪眼道:“你骗鬼呢?自从我遇到你,就没见你吃过一次药,身上也一点药味都没有。昨天你伤势发作,也没见你掏出什么疗伤丹药压着,就这还敢说自己看过大夫?”
君无妄一时哑然,一会儿才道:“我确实看过的,只是最近遇上的麻烦太多,暂时把这件事情忘了。”
“受伤都能忘,你看看你!”沈听絮忍不住指指点点起来,没好气地道,“还硬说不用看大夫,你以为自己是神仙吗,餐风饮露就能不药而愈?还是说,其实你伤得最重的是脑子?”
这话一出,君无妄便不知该怎么接了,听着少女的数落,纵然身为堂堂缥缈宗主,他此时也只有苦笑的份。
看着面前人终于无奈屈服,沈听絮志得意满,大手一挥道:“好了,大夫都给你请来了,无论如何,今天必须看!”
说着,她转向身后的乐大夫,立刻换了脸色恭敬道:“乐大夫请,这位便是我和您说过的病人了,他是与人交手时受了内伤,您先看看,能不能给他写个方子调理一下?”
老大夫见多识广,大概各种各样的病人看得多了,对于刚才的闹剧也并不放在心上。
如今听到沈听絮招呼,他便捋着胡须点了点头,将随身医箱放下,自己坐到房间中的木桌前,对一旁的君无妄吩咐道:“这位公子,还请坐下,且让老夫先为您把一把脉。”
君无妄无法可想,在沈听絮的监督之下,他只能乖乖按要求坐下,伸出右臂放在乐大夫的面前,等着他为自己诊治。
将三根手指搭在病人腕脉上,乐大夫沉吟片刻,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大夫,他怎么样?”眼见老者的表情似乎不太好,沈听絮顿时有些焦虑,赶忙开口询问道。
“姑娘别急。”乐大夫摇了摇头。
说着,他再次转向君无妄,问他道阶如何,又是在什么时候、被何人所伤?
第一个问题,君无妄只回答说是高阶修士,至于如何受伤,他则根本不愿细说,随口就敷衍了过去。
乐大夫也没有追问,只是接着询问了他近来的饮食、睡眠状况,以及伤势发作的间隔,发作时的具体感受,等等。
问完了这些,他再看了看君无妄的双眼,便算是检查完毕。
“这位公子,你的情况有些复杂,且容老夫仔细想想。”捋着胡子,乐大夫说完这句话,便陷入沉思之中。
不同于沈听絮的紧张,君无妄自己的态度却很淡然,此时便微笑道:“乐大夫何必为在下的病情劳神?我的伤势如何,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老天如果当真要收我,用什么药物也是无效,不妨大家都看开些。”
“君公子,你说什么呢?”沈听絮却听不得他这样说,狠狠瞪了他一眼,几乎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乐大夫听了此话,微微一笑,却摇了摇头道:“此言差矣,老夫既然身为大夫,便应当尽力医治眼前的患者,不然何必在街上开个医馆,每日面对这来来往往的病患呢?”
顿了顿,他再次思索一番道:“公子的伤势虽然重,但也并非无药可医,只是尤其需要静养。
“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公子这最近一年来,应当一直在外奔波劳累,不曾停下歇息过。如此辛苦,寻常修士都有境界不稳的风险,何况公子还有旧伤在身。”
沈听絮听了十分吃惊,忙正色问他:“君……君公子,这是真的吗?”
君无妄叹了口气:“乐大夫真是好眼力。”
“不是,你为什么不休息啊?”沈听絮震惊了,“你是想把自己累死吗?”
“……我确实有我的苦衷。”眼看少女还要再问,君无妄却认真道,“至于其中的原因,等三天之后,我去城外做完一件事,再回来告诉你,好不好?”
“三天之后?”沈听絮疑惑,“为什么不是现在?”
“我说过,江城之中隐藏着很多危险。”君无妄半真半假地笑道,“如果现在就告诉你了,那你也会遇到这些危险,真让你出现什么意外的话,我心里恐怕过意不去。”
沈听絮定定看着他的双眼,从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她完全分辨不出此人有没有在骗她。
苦恼地挠了挠头发,沈听絮沉声道:“那三天之后,等你回来,你保证你会告诉我?”
“当然了。”君无妄的笑意骤然加深,点头道,“我向你保证。”
“哼,好吧,暂且信你一回……”沈听絮歪着头小声道。
一旁,乐大夫并没有参与到两人的斗嘴中。
忽视了耳边没什么营养的对话,他从医箱中取出纸笔,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写下对症的药方。
不多时,两人协商结束,他的药方也写完了。
起身将药方交到沈听絮手上,乐大夫仔细交代道:“姑娘,就按老夫开的这个方子,让这位公子每两天喝一服,这么喝上一个月,经脉、气血应当能协调一些。
“当然,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卧床静养,避免劳心伤神之事,这样才能好得更快。”
“多谢乐大夫,我知道了。”郑重接过药方,沈听絮赶忙道谢,顺便向这老大夫行了一礼。
乐大夫摇了摇头,摆摆手侧身避让,却没有受她的礼。
接过诊金之后,他捋着胡子,最后看了坐在桌边的君无妄一眼,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便转身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