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这卖力的小模样,高考考得不错吧?”
周围鼓点声震耳欲聋,开开在身后拍了拍丛雪的肩膀,扯着嗓子问。
丛雪正埋头从制冰机里铲冰块,听到这话,唇角一翘,眼神轻轻亮了亮。
她很少有这种带点小骄傲的表情。如今高考顺利结束,虽说还没有出分,可丛雪有种笃定的预感,结果应该在预期之内。
这阵子压力尽散,整个人彻底松弛下来,连心情也跟着明亮透了,不由自主地就雀跃了几分。
“呦,不错!今晚开姐请客,要不要喝一杯,庆祝一下?”
丛雪笑着摇了摇头,手一指身后的机器,一副尽职尽责的认真样。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高考一结束,第二天就跑出来打工了。
开开早前给她的那张名片,丛雪一直小心收着。如今马上要读大学,学费和生活费都还没着落,丛雪不可能再向曾令淑开口。
于是,她鼓起勇气拨通了电话。没想到,对方竟一下就认出了自己,都没怎么面试,就把她给录用了。
丛雪自此就担起了做冰饮的工作。
这份活很适合她,安静又规律,不需要抛头露面,也不怎么耗费体力。
每天就守着一台巨大的制冰机,不停地添水、取冰、打碎,调味,制成各种口味的冰沙,供应前台源源不断的需求。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丛雪俨然成了熟练工。前阵子,还自作主张,研发了几款新口味。
开开尝过之后连连竖大拇指,直接拍板加进了酒水单,要当成夏季新品主推半个月,利润提成都算丛雪的。
丛雪有点开心,干劲也更足了。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
夜店里人来人往,热闹又喧哗。可丛雪性格沉静,只一门心思做着自己的事,倒也觉得井然有序,不受打扰。
有时候,工作结束得晚,她也不再赶回方家,就在店铺楼上的员工宿舍里过夜。
她后来才知道,这整栋楼竟然都是开开的产业。
最底层是夜店,往上是员工宿舍和一家健身房,再上面则是酒店式公寓。
乍看毫无关联的几门生意,全出自开开一人之手,打理得有声有色。
丛雪打心眼里佩服自己这位老板,年纪轻轻,事业做得风生水起,性格也豪爽,店里的客人一拨接一拨,好多都是她的朋友。
开开则很喜欢逗丛雪——小姑娘一脸单纯,什么话都信,干起活来却比谁都勤快,一点懒也不会偷。
丛雪一边搅动着冰块,一边默默盘算:明天就要出分了,她得提前请个假,回学校一趟。
一抬眼,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竟然瞄到了一位熟人。
——林以文怎么会在这?
她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是林以文没错。
他穿了一件深色polo衫,头发似乎专门用吹风机吹了个造型,还抹了发胶,想显得成熟一些,但气质一看就是高中生没差。
丛雪有些难以置信——昔日那个傲气的乖学生林以文,竟然也会来这种场所消费?
她忍不住感叹,这人的变化也太大了,说句脱胎换骨都不为过。
丛雪转过身,从同事手中接过一托盘洗干净的新杯子,再抬眼时,林以文已经不见了。
她也没太放在心上。
两人已经快要一年没有打过交道了,她在林以文那里,大概连个“熟人”都算不上了。
丛雪扫了一眼角落里快堆满的垃圾桶,摘下手套,抱起黑色的大垃圾袋,从一个员工出入的侧门钻进了后巷。
这地方远离了前厅的喧闹,十分寂静。
皓月高悬,不见星光。空气终于有了夜晚该有的凉意,巷子深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丛雪将垃圾袋丢进大垃圾桶里,抬起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天幕,惆怅地想,不知道方屿青看到的夜空,是不是也是同一个?
高考前夕,方屿青就伙同耿路辉一块跑得没了影,流窜到欧洲当背包客去了。
临行的那天,丛雪听见自己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接着,地板的门缝里塞进来一个什么东西。
她好奇地走过去,捡起来一看,竟然是方屿青在师大附中的学生证。
正面是一张帅气的证件照,底下印着他的姓名和学号。丛雪翻过来,看到背面的夹层里有一张手写的小纸条:考神护体。
丛雪“噗嗤”一声笑出来——某个人真的,还挺自大!
她立刻打开门追出去。
走廊上空无一人,前院传来汽车引擎的声响,方屿青已经出发了。
丛雪低头看着手里的学生证,把它轻轻按在心口,唇角不自觉地翘起来。
考试的那几天,她果真把这张学生证随身装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考神护体,她发挥得特别好。
高考结束的当晚,丛雪回到家,穿过客厅的时候,听见曾令淑在打电话。
对面是方屿青。他和耿路辉似乎流浪到了巴黎,正躺在塞纳河边的草坡上吹风。
丛雪心中泛起淡淡的羡慕。但她知道,这很正常,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方屿青可以去旅行,她却得先打工赚学费。
等他从欧洲回来的时候,应该已经填报完志愿了吧。
丛雪就这么仰望着夜空,在幽静的小巷里站了一会儿,或者说,认真地思念了一会儿方屿青,才折返回店里,准备继续工作。
一进去,就看到了缤纷舞池中央的林以文。
还有另一个人。
时间已经是深夜,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褪去了,一首舒缓悠扬的老歌在空气中飘荡,像浪漫的海浪,一层层包围了整个舞池。
宋恩让身姿曼妙,长发披散,宛如一朵被夜色浸染的白蔷薇。
她两条胳膊没骨头似的搭在林以文的肩头,仰起脖颈,几乎是贴着他在跳舞。两人的姿态亲密得不可思议。
下一刻,丛雪震惊地看见,宋恩让踮起脚,在林以文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
一束灯光旋转而来,洒在宋恩让微醺的脸上。那张脸不甚清醒,却依旧漂亮得无可挑剔。
林以文显然无法挪开目光,少顷,他也微微低下头,试探着靠拢过去……
宋恩让没有躲。
两个人就这样吻在了一起。
丛雪瞪大眼睛,表情既震惊又茫然,竟然一时忘了移开目光,就这么不知避嫌地旁观了一场亲吻。
林以文和宋恩让?他们怎么会在一起的?
明明上次,宋恩让提起林以文的时候,语气是说不出的轻蔑,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在学校的时候,也从没有听说这两个人有什么交集。宋恩让那样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哪怕在走廊上碰见,也不可能正眼瞧林以文一眼。
这样毫无关联的两个人,却在这种远离校园的地方旁若无人地接吻。
丛雪说不清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她只是突然想到了方屿青。
他如果知道了,会是什么感受?会难过吗……
莫名的,丛雪的心口也跟着闷疼了一下,心底升起一股不清不楚的气恼,夹杂着一点连自己都搞不明白的怨怼。
她从没有讨厌过宋恩让,可如今,竟也忍不住有些怨她。
“在这儿傻站着干吗呢?”开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手里拎着一瓶刚开封的啤酒,目光顺着丛雪的视线往舞池一瞟,语气玩味:“呦,在看小情侣亲亲呀?”
丛雪回过神,脸上是学生气的较真:“开开姐,他们不是情侣。”
“你怎么知道?认识啊?”
“嗯!我知道的,她……她不喜欢那个人。”丛雪下意识就替宋恩让否认。
“哦?那她喜欢谁?”开开歪头看她,眼睛里闪着促狭的笑意,“难不成,她喜欢……你喜欢的那个啊?”
丛雪的眼神不由闪了闪,脸色有些别扭。
开开心中一乐——她随口胡说的,居然真给蒙中了?这傻姑娘,什么都写在脸上。
开开不禁回想起初见丛雪的那天,那个从宾利后座上下来的男生……再看看丛雪此刻的神情,三两下就明白了,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
“妹妹啊,你可真是单纯。你喜欢的那个,一看就很难搞。”
开开望着舞池里紧贴在一起的二人,笑意轻松:“这个多容易啊,勾勾手就来了。情绪价值拉满,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为什么?”丛雪想不明白。
“什么为什么?”开开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话她的天真,“心上人暂时搞不定,那就换个听话的,放松一下呗!”
“可是她明明……”丛雪脸上写满了迷惑,“明明很喜欢她的心上人。”
“有多喜欢?我看程度也就那么回事,她还是更喜欢她自己一点。”
开开仰头灌了一口啤酒,晃着瓶子,打量着舞池里的美艳少女。
“再说了,谁规定的,喜欢就一定要全心全意呀?同时喜欢好几个又不犯法。生活嘛,何必那么较真。大好年华一眨眼就过去了,及时行乐怎么了?”
这么说着,开开冲丛雪俏皮地一眨眼:“妹妹,对付男人,你还嫩得很啊!记住——别学那些没用的,喜欢谁,就想尽办法先睡到他。”
丛雪震惊地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睡完就祛魅了,然后你会发现,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样。你喜欢的那个,脱了衣服也没什么特别的,用不着高看他一眼。”
开开晃了晃瓶子,笑着抿了一口酒。
“他反而会惦记上你,或者说,惦记上你的身体。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及无数次。一旦做了你的裙下臣,想拿下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已经超出了丛雪的认知。
她呆呆地站着,一脸空白地望向舞池里缠绵相依的两个人,眉宇间的迷惘未散:“可那样的话……也不算是喜欢吧?”
“怎么不算?”开开嗤笑一声,抬手弹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别小看了荷尔蒙的力量!”
“想碰你、想睡你、对你起反应——这些都是最直白的,骗不了人。与其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我倒宁愿他们为我欲.火焚身。大家一块共赴极乐,比谈什么我懂你的灵魂实在多了。”
这都是什么大荤话。丛雪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腾的一下红了脸。
开开咧嘴一笑,手臂搭在她肩膀上,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丛雪的胸前:“妹妹,听我的,真到了床上,男人才知道你有多‘好’!”
丛雪的脸已经红透了,赶紧打断开开的长篇大论:“姐,我,我去工作了!”
她转身逃得飞快,开开在原地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