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方屿青抛出橄榄枝的名校不在少数,他最终选择了南大,丛雪并不意外。
南城大学的医学院在全国排名第一,科研成绩硕果累累,学校历史上曾经出过一位杰出校友——著名遗传学专家曾谦院士。他曾率团队参与“人类基因组计划”,在国际医学界声名卓著。
这位曾谦院士,是方屿青的外公。
丛雪也是偶然从曾令淑口中得知的。
那天,曾阿姨吃饭时随口提起,说年轻的时候她和丈夫都非常忙,常常一出差就是好几个月。方屿青的童年基本是在外公外婆身边度过的,直到八岁那年,才被正式接回到父母身边。
那几年,曾谦恰好在美国参与国际性的医疗研究项目,方屿青也一直随着他们生活在加州。
刚回国的时候,他连中文都说不利索,入读南城师大附小后,常常听不懂老师讲课。曾令淑有点头疼,还一度给他请了专门的中文家教。
后来她发现,补课远不如让儿子直接跟小朋友玩耍来得有效。
也是那个时候,方屿青遇见了宋恩让。
宋恩让从小就是人群的焦点,活泼好动的孩子王。听说自家学校的中文老师周末会给班上的某个男同学补课,十分好奇,非要吵着一起去听。久而久之,两个小孩就熟了起来,关系也越来越亲近。
事实上,方屿青的中文,大半都是宋恩让教会的。
丛雪听到这里,忽然有些明白了方屿青对宋恩让那种独特的迁就,是从孩提时代就沉淀下来的陪伴和信赖。
那是一个刚刚回国的小男孩,对一个向他伸出善意之手的女孩,自然流露出的信任。这种信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为了金石之交的友情。
只可惜,友情最难守住的,恰恰是它最初的模样。
人一旦长大,就会发展出各自的欲望。想要填补内在的空虚,想要得到认同,想要征服,想要被爱。
再纯粹的东西,一个不小心,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丛雪没有将那天在后台偷听到的内容告诉任何人。
她心中对宋恩让有一点点同情——甚至,说不清为什么,她还有那么一点理解她。
谁不想让方屿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呢?
他那么耀眼,对一切都游刃有余,像是将全世界都轻松握在手心里。
那样的人,会让你忍不住想要靠近,模仿,甚至追赶,只为了哪怕一瞬间的,与他并肩而立。
只是,丛雪始终觉得,在所有人之中,方屿青对宋恩让已经是格外的特别。
或许,宋恩让想要的更多吧。比如,青春期少女会憧憬的那种全心全意,矢志不渝的爱情……
丛雪忍不住想,真的会有谁,能让方屿青那样吗?
能让他那么一个自信又笃定的人,因为爱而失控,因为占有欲而痛苦?
她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总觉得好不真实。
丛雪抬起头,视线里是方屿青和耿路辉勾肩搭背的身影。
大课间的校园里阳光灿烂,一派别开生面。同学们短暂地从高考倒计时的紧绷中偷得半小时清闲,一窝蜂地从汇知楼涌出来,冲进大好春光里。
丛雪却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自从那天晚上,方屿青对她说出那句“离我远点”,丛雪就再也不敢靠得太近。
本来就关系生疏的两个人,如今竟然是连话也不怎么说了。
他们依旧是同桌,但丛雪很明显变得更安静,也更加小心翼翼。
她后来也是和曾令淑闲聊时才知道,那支钢笔,是方屿青外公留给他的遗物。
那么重要的东西,却折在了她手里。丛雪每每想起来,都觉得这件事情无法被原谅。面对方屿青的时候,也更加谨小慎微,尽量躲得远远的。
她再也不敢等方屿青放学,不敢再踩着他的脚步上楼梯。她甚至会刻意错开每一次可能的碰面,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到最低。
他眼不见为净,也许,就不会再因为那支笔而难过。
方屿青依旧很忙,和宋恩让、耿路辉的关系仍旧要好。即便拿到了保送名额,也照常来上课,没有显出任何特殊性。
另一边,宋恩让的际遇则显得颇为戏剧。
高二暑假的时候,她为家里的培训机构拍摄了一组短视频广告,竟意外走红了网络。自那之后,大批广告商和经纪公司闻着味儿赶过来,宋家的股票竟也跟着涨了涨。
从那时起,宋恩让突然意识到,她优越的外表下,潜藏着惊人的价值。
证明自己的方式有很多种,她其实根本不需要在师大附中和一群面目模糊的普通人一起,死磕高考这一条路。
宋恩让果断签约了经济公司,转换赛道,开始频繁地参加各种表演和选秀类节目。还请了老师,全方位地为艺考做准备。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包括丛雪的生活。她交到了新朋友,开始和班上的女生们一块吃饭,和林以文之间,则逐渐拉开了距离。
是林以文先疏远的她。
丛雪对他人情绪的变化一向敏感,林以文的冷淡,她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
他不再和她一起吃饭,上课时也总是坐得远远的。偶尔在走廊上碰见,他的目光会率先撇向一旁,装作没看见。
一开始,丛雪还会主动唤一声他的名字;被当成空气久了,便也作罢了。她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在刻意避嫌。
林以文身上也发生着一些改变。因为长期给广播站和文学社供稿,他认识了更多人,终于真正融入了附中的“圈子”。
曾经那些愤世嫉俗的棱角,被不动声色地收敛了起来,他整个人变得更加圆滑、也更接地气。连那些曾被他嗤之以鼻的“少爷小姐”们,如今也成了下课后结伴去吃饭的对象。
丛雪非常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变化。
她早就懂得,没有什么人会一直停留,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总有一天都会离去。
她在很小的年纪,就已经参悟透了“人终究只有自己”的道理。
丛雪更加平静地沉溺到了学业中,把每一次考试都当作自我检验和复盘的机会。
大浪淘沙,越挫越勇。等到高三模拟考的时候,她已经闯入了年级前三十名。
她竟然真的在附中这片丛林里,给自己蹚出了一条路。
丛雪站在年级大榜前,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第一竖列,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名次,意味着她拥有了选择的权利。
夜深人静时,丛雪拧开台灯,从抽屉中取出那张已经有些卷边的塑封草稿纸,以及一摞高校的招生宣传手册。
她将草稿纸的边角抚平,拿起最上方的一本小册子翻开——南城大学质朴的白玉色校门赫然映入眼底。
心中泛起一丝藏不住的渴望:她想去南大。
丛雪的妈妈马娟只有小学文凭,对高等学府了解很少,只知道“全国最好的学校就是南城大学”,从小对她耳提面命,让她以此为目标。
可那个时候,丛雪所在的是一个连本科率都岌岌可危的下游学校,根本连够一够这座顶级象牙塔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不同了,她离南大,仅一步之遥。
而且……他也会在那里。
丛雪仰靠在椅子上,将招生手册抱在怀中,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这口气喘得有点久,肚子竟也跟着咕噜作响起来。年轻的身体总是会在深夜时分感到格外饥肠辘辘。
丛雪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下楼梯,来到一楼的厨房。
她记得晚饭时还剩下半盘芝士牛肉卷。
打开冰箱一扫,果然还在。
丛雪没开灯,只是将盘子端了出来,放在吧台上。
她揭开保鲜膜,也没加热,拿起一块牛肉卷,就这么一边吃,一边借着花园里透进来的一点亮光,继续翻看南城大学的招生手册。
“啪——”
天花板上的灯突然亮起。
方屿青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手还停在开关上,目光略有些惊讶,似乎没料到厨房里有人。
丛雪瞬间瞪大了眼睛,嘴里嚼着牛肉,急急往下咽,却不小心被芝士噎住。
她捂着脖子,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方屿青在净饮机上接了半杯温水,放在厨房台面上推了过来。犹豫了片刻,又靠近一步,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丛雪噎得更厉害了。
一张小脸转瞬就涨得通红。
方屿青神情微微一变,顾不得想更多,绕到她身后,双手从后面揽住她的腹部,用力一压——
丛雪只觉得自己被他的气息尽数笼罩,下一瞬,喉口的堵塞感倏地冲破,空气重新涌了进来,她又能呼吸了。
方屿青松开她,看她伏在吧台上,剧烈地咳嗽着,又把水杯递了过来。
丛雪抱起杯子,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像是渴极了。
真是太窘了!
刚刚竟然因为噎住,被方屿青给临时急救了一把。
脸红得要滴血了。
方屿青的目光却被吧台上的小册子吸引了过去:“你在看南大?”
丛雪忽然有些局促——她去南大,他会不会觉得反感?
方屿青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开口,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去,看到她泛红的脸颊,和刚刚喝过水而亮莹莹的唇角。
一瞬间,方屿青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刚才触碰她的感觉——
一截纤细柔软的腰肢,环在怀里时,还在轻轻发着颤;松开她的时候,手指不经意擦过睡衣,感受到布料下……一团惊心动魄的柔软。
方屿青咳了一声,压下这不合宜的念头,微微侧过脸,目光重又落回招生手册上,语气尽量自然地说:“南大……挺好的。”
丛雪怔怔抬起头,一瞬不眨地望着他。
在方屿青的角度,少女的眼神里含着一点犹豫,更多的,却是热切到近乎虔诚的期待。
方屿青被她看得,竟难得有些不自在。
“你觉得我可以吗?”丛雪几乎脱口而出。问完又有一点后悔,懊丧地别过头。
方屿青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下意识回答:“你的成绩,当然可以。”
短短一句话,却让丛雪心中一阵轻晃。
他竟然知道她的成绩。
他有在关注她。
好像有一捧花瓣突然撒进了心里,丛雪只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甜美得不真实。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唇,像是国旗下宣誓般,掷地有声地承诺:“我会好好考的!”
这副忽然认真起来的模样,给方屿青看得一笑。
他勾了勾唇角,丢下一句“嗯,拭目以待”,便拿着杯子,离开了厨房。
丛雪仍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那本南城大学招生手册,整个人都被悸动和欣喜包围住了,心潮翻涌不休。
十八岁的少女第一次有了这样清晰的念头:我要和他,去同一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