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未过,芒种将至,天气湿热惹人烦闷,姜芜常常躲在福缘堂或菡萏苑里避暑,就连行止苑也去得少了。
    落葵裹挟一身暑气进了茶寮,她额角碎发上挂着汗滴,躬身悄声说:“姑娘,季大小姐送了帖子来。”
    “拿给我看看。”姜芜恹恹地从账本上抬起头,接过落葵呈来的描金香帖,她细细览过,由衷叹了口气。
    “小姑娘家家的,一天到晚叹气个不停,像什么样子!”临摹佛经的鹤老夫人放下狼毫,吩咐宁枝去添碗杨梅酥山,她执起姜芜置于一旁的香帖,又不着痕迹地粗粗扫过小册记录的娟秀小楷,笑了。
    “花神节而已,用得着唉声叹气吗?来,尝碗酥山,免得外人说老身虐待小辈。”老夫人轻推食案,努了努嘴,满脸戏谑地欣赏姜芜的小表情。
    “老夫人——”姜芜羞答答地合拢账本,捧住碗沿舀了颗汁水丰盈的冰杨梅,冰凉的美味入口,唤醒了她被繁琐乏味的账本困扰的脑袋,但该愁的还得愁。
    舟山二月迎花神,五月送花神,花朝节春意盎然、百花争妍,踏春赏景趣味非凡,但这花神节,她可不爱去。
    然,终归是季寒沅亲自相邀,鹤老夫人也撺掇姜芜赴约,并往菡萏苑送了一匣子名贵的珠宝,势必要她盛装出席。
    ……
    花神节当日,姜芜被落葵早早拽下榻梳妆,她瞌睡未醒,便干脆阖眼享受小婢女的伺候。
    “为何起得比平日里还要早啊?我能临时爽约吗?”姜芜哑声嘟囔,时刻恨不得跑路。
    落葵没理会姜芜问了几日的话,温柔地在她眉梢轻描,“姑娘,季大小姐说辰初在城隍庙等您汇合,咱们要抓点紧。”
    “诶——”姜芜睁圆微肿的杏眼,摁住落葵往螺钿妆奁里探的手,“差不多了,压得我脑袋疼。”
    落葵不满地皱眉,“姑娘,老夫人送来的钗环您都没用上呢。”
    起大早已是姜芜的底线,她不喜浓妆,不爱簪环盈首,便穿了身素罗镶边褶裥裙带着落葵出了院子,在花园回廊与玉簪珠履绣袂华群的鹤骊双迎面相逢。
    鹤骊双秀眉微蹙,高傲地应了声姜芜的问候,就甩脸摇曳生姿地走了。
    -
    姜芜与季寒沅约好,先在城隍庙碰头,再同行驱车前往城外翠微谷,却未曾料到,全程冷脸的鹤骊双也是她的同伴。
    “好啦,你俩表姐妹就别苦大仇深的了。”粗枝大叶的季寒沅在婢女的提醒下,终于发现邀的人是互相看不过眼的对头,但两个她都喜欢,那没办法了。“给我几分薄面可好?”
    哪能不好?姜芜火速响应了。
    至于鹤骊双,暗骂了句“狗腿子”,然后不服气地“嗯”了声。
    翠微谷虽地处舟山城外,但不乏成群结队的商贩于此摆摊,花神节是舟山盛事,多的是出手阔绰的大家小姐,一日不开张,开张顶一年的说法不是吹的。
    谷中的那座翠微阁即是最好的例子,平日门可罗雀,而一到花神节,平民家的姑娘们连门都挤不进去。
    此回更是夸张,季家和鹤家的小姐们都沦落到坐“地字号”了。
    鹤骊双快被气哭了,她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你们简直该死!本小姐要拆了你们这翠微阁!”
    姜芜劝不过,连季寒沅也败下阵来,“骊双妹妹,其实地字号不差的,视野也不错,要不你先瞅瞅?”
    鹤骊双反正不听,因为她被那群“天字号”的嫡出小姐们给嘲笑了,“鹤五小姐脾气忒差,我等愿意将雅间让给季大小姐和姜姑娘,而你,不行哦~”
    本就怄了一路的气,鹤骊双炸了,破口大骂一顿后差点没站稳。
    最终,姜芜和季寒沅一左一右将她拖走了。“地字号真心不差,骊双妹妹看看?”
    鹤骊双红着眼扫视一周,没话说了。雕花木桌藤蒲椅、沉水香浮雨前茶,透过青竹窗,可见绿树阴浓楼台倒影,她觉得自个儿像个笑话,“呜——”
    “好啦好啦~来盏青梅酒,一醉解千愁。”季寒沅伏在桌上,跟埋起脑袋的鹤骊双说话。
    ……鹤骊双躲了半刻钟,才拖拖拉拉地撑起头,就见季寒沅在笑,姜芜……担忧地望着她,讨厌!
    “姜姑娘、骊双妹妹,请。”季寒沅轻执琉璃盏,三人浅浅碰了碰杯。
    酒液晃荡,清甜酒香迸发得愈发热烈,姜芜肚子里的蛔虫都被勾起来了。果酒度数低,浅饮几杯无伤大雅,她颔首回了一笑,“请。”
    冰镇青梅酒入喉,初时涩重,而后残留在唇齿间的酸甜果香慢慢激发味蕾,“好喝!”圆圆杏眼弯成月牙形状,姜芜朝季寒沅甜甜一笑。
    而后者,险些晃了眼。姜芜矜持含蓄,常见她嫣然浅笑,季寒沅以为她是个秀雅温婉的女子,与家里那犟种弟弟互补将将好,但方才那一笑,她满身流光烨烨,并不逊色于盛装出席的鹤五小姐。
    脑中迂回思索,季寒沅突然感觉眼睛花了,“诶——”她甩了甩头,然后直愣愣地趴倒在了桌案上。
    姜芜眼睁睁看着季寒沅和鹤骊双先后醉酒,她刚要喊人,却发现自己未曾幸免。
    沉重的脑袋无法思考,直到听见陌生的男声,她才后知后觉,酒里有药。
    “你这挑的些什么人!你不要命了吗?”
    “谁知道这地字号雅间里有这样的美人?不过你看看这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嘶——真香啊~”
    “快点走,这些不是普通姑娘。”
    “别啊,再完不成任务……你不怕死啊!随便掳一个吧,就她了,穿得也不怎么金贵,反正到了我们的地盘,管它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把人救回去,就是可惜了那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了。”
    “也行,快点,别磨蹭!”
    【警报警报!宿主……】
    她被拐了,这是姜芜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姜芜不知道她会被卖到哪里去,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救她,中途她浑身酸痛地醒来过一次,但尚未来得及吭声,就又被灌下了蒙汗药。
    再一次,她被强光刺激得睁开眼时,已不在臭味熏天的船舱里,而是乘坐简陋肮脏的牛车在山道蹒跚前进。她身边躺着五六个仍昏迷未醒的女子,皆是衣衫褴褛、肤如麦色。
    牛车使用年限已久,稀疏的木板有硕大的虫孔、暗沉的污秽,姜芜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环境,边尝试和系统联系。然而,杳无声息。
    腥咸的海风吹来,她黏着发丝的唇更痒了,可她不敢动,怕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前方谈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从“好货次货”等字样,她推测此次被拐的不止她们几人,至于别的,她暂时没有头绪。
    山路崎岖,头枕的杂草酸臭粗糙,姜芜强忍呕意,屏息缓缓吐气。她依稀记得昏迷前听见的对话,季寒沅和鹤骊双应当是安然无恙地晕倒在雅间里,只盼落葵能及早回鹤府同老夫人求救。
    表小姐在舟山地界失踪,鹤家势力会尽快出动的,而且……有鹤照今在,她只需要保证当下的安危就好。
    姜芜紧闭双眼,忍受时不时冷不丁的磕碰,终于,目的地到了。
    “把这群小娘子送去芳婶那里,等洗干净了,嘿嘿嘿——”猥琐下流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远比姜芜想象的人还要多。
    “牛车先进,你们一人从马车里扛个小娘子,兄弟我够义气吧!”
    蓄着络腮胡的粗犷汉子高声一吼,一群流哈喇子的男人争先恐后地钻进了四面漏风的车厢,有些女子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醒,尖锐的惊叫声响彻山林,“滚,滚开!”
    女子轻飘飘的推拒不值一提,黄牙细眼的男人喘着粗气扑了上去,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绝于耳,侧躺的姜芜颤抖地躬了躬腰。
    “嘿嘿,这批货真不错……”恶心烂俗的话如毒虫般往姜芜的耳朵里钻,她控制不住地将自己团得更小。
    “李大,你悠着点!只准摸,听见没!”络腮胡气愤地扯开褐黄车幔,其余的小娘子全被抱走了,就这猴急的李大光天化日下弄起来了。
    破烂的车幔被粗暴地扯掉半边,暖澄艳阳照进了这一方绝望之地,女子香肩尽露,裙裳已褪至腰部,残忍的红痕在玉肌上尤为扎眼,而那李大,正沉迷地摆弄他那短小的物件。
    “要死了啊!说了只准摸,滚!”络腮胡一脚把衣不蔽体的李大踹下了车,三两下将眼神空洞的姑娘扛起来进了山洞。
    山洞内部光线昏暗,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点燃的烛火仅能照亮脚下的几步路,姜芜借机稍微活动了下手腕和脚踝,身后淫邪的喘息声依旧未断,她恐惧地死死咬住了唇。
    牛车前行了好长一段路,阴嗖嗖的凉风肆虐地往骨子里渗,这是一个无边的人间炼狱。
    “芳婶,人带到了,您验验货?”是个嗓音尖细的男声,他谄媚地引着个妖妖娆娆的妇人靠近。
    芳婶抽出手帕捂住鼻子,嫌弃地往牛车里睨了一眼,“臭死了,我检查下好货。”她挪着步子往后走,站定在抱着那些女子不松手的男人面前。
    不省人事的女子衣裳皱塌变形,尤其是臀部,是被人大力捏出来的。
    “你们!真是群色中恶鬼!没干别的吧?”芳婶竖起眉头,狠声质问。
    “没有没有。”男人们连连摇头,坚决否认。
    应芳婶要求,女子们被依次安置在了灰不溜秋的担架上,最后一个被络腮胡扛来的女子也是,但她上半身衣物已被扯碎了,稀稀拉拉的布条盖不住曼妙的身姿,狼吞虎咽的咽息声猛然响起,接着那群人全被芳婶轰了出去,只留下络腮胡一人。
    她朝破碎的女子一瞥,问道:“用过了?”
    络腮胡骂了句“王八羔子”,摇头说:“没,李大搞了几下,被我教训过了,是好的。我累几天了,先回去了。”
    芳婶满意点头,“去吧。对,我给你留了个好货,保管你休息得几天下不来床,记得别玩坏了。”涂满殷红蔻丹的素手在络腮胡肩头拂了一把,留下了一层厚厚的香粉。
    接着,一队身材矮小四肢健硕的粗使奴仆鱼贯而入,两人一组抬起担架便往山洞更深处的活水池去。芳婶走在最后,刚好在那个醒着的女子身边,她伸出尖尖的指甲禁锢住女子的下巴,啐了口:“别装贞洁烈女了,往后有你好受的,趁早习惯是对你好。”
    女子的下巴被她抓得渗出了血,芳婶才骂骂咧咧地往原处返回,“忘了你们这些贱蹄子了。”
    牛车被两个奴仆合力卸下,姜芜与另五名女子一起生生摔落到了地上,好在不高,只有些疼。
    “担架不够用了,你们一人扛一个,丢到黑池子里去。”
    姜芜被默不吭声的奴仆扛起,饿了好久,她肚子里的酸水都要被顶出来了,她咬紧牙关,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她要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