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微光顺着高台边缘亮起,将二人圈在其中。
天上日头莫名其妙变得强烈起来。
炙烤着人脸,但没有影响姜满分毫。
沈宾白凝神看着她的动作,后知后觉道:“竟真叫她第一个上去,不应该你先去开路吗?”
宿灵誉斜他一眼。
谁叫他故意出言激她,这下倒是装起老好人来了,刚才说话怎么不客气点。
沈宾白吃了一道白眼,顿时起了反骨,心虚感消失的无影无踪,嘟囔道:“瞪我干什么?又不是我非要让她上去的,早上晚上不都得上,现在上去也好,万一她就是天命之子呢?若有本事先拿下云光镜,也省得别人再费力气去争。”
说这番话,也不知他是看得起姜满还是看不起姜满。
总之人已经上去,再想下来没那么容易,目光尽落在台上,姜满双指拂拭剑锋,泠然一笑,道:“你这只六耳猕猴,也敢跟真大圣叫板,今儿就叫你看看,大圣为何是大圣,而你,为何只是个赝品。”
宿灵誉闻言微微蹙眉,他知道小师妹行迹向来放荡不羁,实力亦非常人所见那般简单,虽然是今年新入门的弟子,却不输给往年精英。
但,他对姜满的理解也仅限如此。
直至今日,他不曾见识过小师妹的锋利。
先前面对魔教弟子不算,她那时候仍是玩笑的心思,单纯给对面些教训,也并没有出全力下死手,而如今,与平日所见全然不同。
她竟也会拿出这样的态度对人……
不知师妹从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似乎,这样的性格,她一定是家里人的掌上明珠。
所有傲气和底气与从前的经历密不可分,这样的人,像太阳一样灿烂,那些生她养的人,应该更加光辉明媚。
要说起来,宿灵誉所以为的“不曾见过”只是在现实中不曾见过,而在梦里,他却常见到这样的姜满。
那梦——
她是主导者,看似在眼前,实际,心却在他处。
她永远居高临下,永远触不可及。
她的心……
为何在他处?
就算在梦里,她也不是真心欢喜他。
怎么会这样。
宿灵誉眉头越拧越紧,直到沈宾白出声打断他的思绪:“喂喂你干什么?不会只因为这件事就对我生气了吧?人家还没说什么,你倒是摆出脸色来了,行吧行吧,以后我不敢了,早知道她是这么个性子,我一定顺着她的意思说话。”
不就是哄人么,他沈宾白又不是不会。小师妹是个驯良温和的性子也就罢了,偏偏她爱凑热闹,什么事都要插一腿,和云光镜的比试不算什么,对面要真是个难解决的家伙那才麻烦。
后知后觉认为自己该拦住姜满一点,沈宾白浅浅懊恼了一下,但听见台上刀光剑影的声音,又立刻收起心思,盯着台上观望,片刻,小声评价道:“其实小师妹挺厉害的。”
“你才看出来?”边上有人搭话,对此似乎早有所料。
“看这架势,说不定拿不到云光镜,也能把它打碎不让别人拿。”
“那也太绝情了点。”
“嗤,这算什么绝情。”
他觉得姜满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来,真打碎了就算了呗,免得后来的修士拿到手用这镜子对付他们。
姜满不负沈宾白的期望,刀光剑影瞬息之间,结界上已经出现几道裂痕。
台上两道身影的速度太快,旁观者很快就分不清谁是真姜满谁又是镜子里出来的复制品,宿灵誉视线却始终抓住一人。
“那个是师妹?”沈宾白问。
“嗯。”
“挺厉害呀,旁人都认不出,就你能认出。”
宿灵誉的心又跳了一下。
正是此时,悬云掠过假姜满的发丝,以不可阻挡之势,再一次在结界上砸出一道巨大的裂痕,剑锋卡在裂痕之中,眼看着那复制品举剑逼到姜满面前。
“哟。”
没有其他的反应,姜满玩味一笑,徒手挡住下一步的攻击。
手腕震痛,“铿”的一声,她竟似没有知觉,一个旋身将那复制品手里的武器踢开,而后肉身相攻,每一拳每一掌用足了力气,拳拳到肉,砸得那复制品一时没有还手之力。
大昭殿内,文时溯看见探虚镜里的画面一时没忍住站起来,直到形势变化,确定姜满没什么事,方才卸下力气,坐回原位。
翁冠玉问:“文宗主怎么了?”
“哈哈,可造之材!可造之材!”他猛地拍手,假装额上那一滴汗不存在,生硬地夸道,“这样的人才竟真被你们找到了,真叫我好生羡慕,唉,我们家那几个,要是有她一半好,便叫我省心了!”
说着,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翁冠玉:“……”
怎么感觉他不是这个意思呢。
可是细想起来,一个出身简单的小姑娘总不能和合欢宗宗主有关系,再看镜中画面,合欢宗那几个修士正是挑战云光镜不成,被好心人抬到安全的地方休息,确实也如文时溯所说,不成气候。
在一群人的注视之下,叶央半死不活地靠在一个好心女修身上,面色惨败,临昏死过去之前,忽然抓住那女修的手,深情询问:“姑娘好生美丽,气质真乃天地间独一份,我们合欢宗新到了一批上好修行秘法,不知小生可否有机会能与姑娘共同交流学习——”
“……”
那女修闻言愣怔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啪的一声给了叶央一巴掌,叫道,“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的事,登徒子!去死吧你!”
之后一把抢过他的积分牌捏爆。
就这样,让姜满闻风丧胆的合欢宗叶公子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修轻轻松松送出兰河秘境。
文时溯这下额上真是冷汗直流。
好丢脸的出局方式。
好丢脸好丢脸。
真的好丢脸!
“哈哈。”却依旧要强颜欢笑,冲翁冠玉耸耸肩,意思是:喏,我没说错吧,你家那几个弟子很不错,我家这个有点上不来台,不过没关系,到底是自己家的人,淘汰就淘汰了吧,回头去说说他,让他长点记性,下次再接再厉!
翁冠玉不说话,瞬间理解了文时溯的心情,对他充满同情。
另一边,姜满和复制品打了几十个来回,对方虽然没有能力赢她,却也始终没有要输的意思。
力量源源不断流入复制品体内,她不比姜满强,也不比姜满弱。
“……”
呼吸声渐渐变得急促,灵力快要耗尽了。
姜满知道,再不把对方打趴下,那么趴下的就是她自己。
可恶,这东西怎么这么难缠。
果然光凭力气是没办法赢的,必须要懂点脑子,可是,上了台根本没有给她动脑的时间啊!
动作越来越踉跄,远没有刚上台时潇洒,李奚然见状,急道:“阿满是不是要坚持不住了?这怎么好?得让她小心点,千万别受伤啊!”
“别慌,还没到撑不住的地步,她在想法子。”沈宾白适时安慰。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对姜满的信任让他下意识开口,说完便后悔了,姜满打不过开始逃,也不嫌这样做没面子,总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绕着比试台兜圈子,一圈又一圈之后,她悟了。
最好的解法不是以不变应万变,而是以万变应不变,如果有人和她一样强攻为本,却比她多些本事,那么拿下云光镜就是件很简单的事。
绕场跑两圈,重新蓄好力,悬云受召回到姜满手中,她以劈山之力将那复制品甩飞在结界上,再来一招,就算拿不到云光镜,至少也能把镜子打碎,可她不能这么做。
见准时机又送上两剑,打得对方踉跄摔倒在地,这时候却没有乘胜追击,破开结界一跃而下,到李奚然身边快速推了她一把:“你去!别把机会让给别人。”
“啊?我?”
李奚然匆忙上台,复制品从姜满的模样立刻变成她的模样。
沈宾白问姜满:“你怎么不选我!或者选大师兄也行啊!”
姜满:“你谁?”
“你你!”
小师妹可真是调皮。
姜满呼一口气说:“我选的人专业对口,你不合适,至于大师兄么,也不合适,我觉得大师兄上台第一件事就是劈了对方,那不行,说好的要把这层法宝拿到手,不能白白毁了。”
虽然每层法宝只限在秘境之内使用,出去之后就没了,可到底能在关键时候派上点用场,姜满心说你们不要我还想要呢,有便宜不占那是傻子。
而且,这个云光镜挺有意思的,感觉比避水珠有用。
避水珠专克水灵根,而云光镜平等地克所有人。
啧。
想通的那一刻姜满就已经选好云光镜的主人,李奚然最合适。
也不算替她铺路,只可惜自己在医术上没什么天赋,就跟上辈子喜欢数学却学不好物理化学一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需要给出什么理由。
李奚然懵懵懂懂,回头看姜满。
她笑笑,对她摆出口型:随你怎么做。
对面那个遍体鳞伤的李奚然摇摇晃晃走到跟前,冲她伸出手:“来吧。”仿佛刚才的对阵是假的,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对面的对手始终都是一个人。
这模样是李奚然心目中理想的自己,从容,风度翩翩,浑身是伤依旧笑语盈盈,她什么时候能成为这样的李奚然?
大概一辈子也不行。
可眼下,是最接近理想的时刻,李奚然没有心慌,很珍惜这一时刻,淡定伸手,与假的自己相握,风度翩翩地回应她:“来吧,李奚然,我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