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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上的秘密

    初冬的风裹着刺骨的凉意,沿着教学楼的墙壁往上爬,钻进天台锈迹斑斑的铁门缝里,发出“呜呜”的轻响。才刚过五点半,天空就像被墨汁染过似的,渐渐沉成了深不见底的深蓝色,只有西边天际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橘粉,像被夕阳遗忘的余晖。

    相至站在天台门口,手指攥着冰冷的铁门栏杆,指节泛白。他犹豫了片刻——刚才衣佳琪发来消息,只说“天台见”,没有多余的解释。这几天她总是有些反常,上课会突然走神,课间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和他讨论题目,眼底藏着他读不懂的疲惫。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铁门,“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暮色里格外突兀。

    衣佳琪已经在那里了。她背对着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倚在天台边缘的栏杆上,双手轻轻搭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目光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灯火。城市的霓虹一盏盏次第绽放,橘黄的路灯、暖白的窗户灯、闪烁的广告牌灯,像撒在黑色丝绒上的碎钻,将夜城点缀得格外温柔。

    “你来了。”听到脚步声,衣佳琪转过身,抬手摘下了帽子。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贴在额角,脸上带着他熟悉的微笑——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弯成两道浅弧,可今天这笑容里,却像蒙了一层薄纱,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脆弱,像是风一吹就会破碎。

    相至走到她身边,两人并肩站着,一起望着脚下这座渐渐苏醒的夜城。教学楼里零星亮着几盏灯,那是留在教室里做题的同学,灯光透过窗户,在黑暗中勾勒出一个个小小的亮框,像是散落的星辰。操场上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咚咚咚”,隔着遥远的距离,显得沉闷而规律,偶尔还能听到男生们模糊的欢呼声,那是属于青春的鲜活气息。

    “今天数学课上,你解那道函数题的样子很帅。”衣佳琪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很轻,被晚风一吹,显得格外清晰,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指的是下午的数学课,老师出了一道难度很大的函数压轴题,全班同学都皱着眉苦思冥想,只有相至很快找到了思路,在黑板上一步步写出了解题过程,连老师都忍不住夸他“思路清晰”。

    相至微微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尖有些发烫:“那是因为你昨天帮我整理了思路,把函数图像画成了‘路线图’,我才能那么快想明白。”如果不是衣佳琪把抽象的函数关系,画成了“起点-拐点-终点”的路线图,他可能还要在题海里绕很久。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这不是往常那种舒适的、无需言语的安静,而是带着某种紧绷的张力,像拉满的弓弦,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相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衣佳琪今天的不同——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卫衣的衣角,那是她紧张或不安时的小动作,以前只有在她遇到很难的心理测试题时,才会这样。

    “佳琪,你...”

    “相至,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彼此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衣佳琪的笑声很轻,却清脆地划破了夜色,像风铃被风吹动的声音:“你先说吧,我听着。”

    相至深吸一口气,仿佛要从微凉的空气中汲取足够的勇气。他转过身,背靠着栏杆,双手撑在栏杆上,目光落在远处模糊的地平线上——那里,城市的灯火与夜空的黑暗交融在一起,分不清边界。

    “你知道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以为全世界的人眼中的文字,都是会跳舞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宁静,又像是怕说出的话会像泡沫一样消失,“那些方块字在我眼里从来都不是安分的,它们会旋转,会跳跃,会互相挤压,有时候甚至会改变形状——‘日’字会变成圆圈,‘月’字会弯成钩子,‘水’字会像真的水流一样晃动。”

    衣佳琪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暮色中,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直到小学二年级,我才发现,原来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那些扭曲的字符。”相至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苦涩,像是在回忆一件很久远却又格外清晰的往事,“那天,语文老师让我站起来读黑板上的古诗,我盯着那些字看了很久,它们在我眼前跳来跳去,我一个都认不出来。老师很生气,说我是故意不读,是在偷懒。全班同学都笑我,从那以后,他们都叫我‘笨蛋相至’,还会偷偷把我的课本藏起来,看我找不到时着急的样子。”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剥落的漆皮,那些细小的褐色碎屑在暮色中轻轻飘落,像是他此刻正在一点点剥落的自尊。栏杆上的漆皮已经掉了很多,露出里面暗红色的铁锈,摸起来粗糙而冰冷,就像他曾经感受到的那些恶意。

    “我试过所有方法。”相至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把课本上的字用放大镜放大,用尺子一行一行地指着读,甚至偷偷戴过妈妈的矫正视力眼镜,以为是自己的眼睛有问题。但都没有用。那些字就像被施了诅咒,永远都在嘲笑我,永远都不肯乖乖就范,我越想看清它们,它们就越乱。”

    “诅咒...”衣佳琪轻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回忆着属于自己的“诅咒”。她的手指也轻轻碰了碰栏杆,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打了个寒颤。

    相至苦笑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对,就像童话里那个被女巫诅咒的王子,只不过他的诅咒是变成野兽,而我的诅咒是看不见正常的文字。它藏在我的眼睛里,藏在我的大脑里,别人看不见,也摸不着,所以他们都不相信我。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能把这种感受描述给别人听,会不会有人理解?那种每个字都在旋转、扭曲,像活物一样抗拒被你理解的感觉——就像你想抓住一只蝴蝶,可它总是在你面前飞,你伸出手,它却飞得更远,还会在你眼前晃来晃去,嘲笑你的无能。”

    他突然停住了,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这些深藏在心底的话,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连母亲都不曾。小时候,他试图跟母亲解释“字会跳舞”,母亲却以为他是在找借口不读书;后来他跟老师说“看不清字”,老师却批评他“态度不端正”。一次次的尝试,最终都以失败和更深的误解告终,久而久之,他就再也不说了,把这些话都埋在心底,像埋了一颗不会发芽的种子。

    衣佳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用沉默给予他温柔的许可,鼓励他继续说下去。她知道,这些话对相至来说有多重要,能说出来,需要多大的勇气。

    “最痛苦的不是读不懂,而是所有人都认为你不够努力。”相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爸爸曾经因为我考试不及格,撕掉了我所有的作业本,他说我不是读不了,是不想读,是懒。我妈...她后来终于相信我了,但那时候她已经病得很重了,连说话都很费力。”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家人,提起那个已经离开他的母亲。说完这句话,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在压抑着汹涌的情绪。衣佳琪的心轻轻揪紧了,她能感受到他话语里的痛苦和遗憾,但她依然保持着沉默,只是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让两人的肩膀轻轻靠在一起,用这种方式给予他一点温暖。

    “她走之前,给我留了一封信。”相至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信里说,她知道我很努力,知道我不是故意学不好,她说她相信我,一定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式,和那些文字和平相处。”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但那封信,我到现在都没能完整地读下来。每次我试着翻开它,那些字就开始疯狂地跳舞,比平时跳得更厉害,像是在嘲笑我,连母亲最后的遗言都看不懂...”

    他的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双手紧紧攥着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衣佳琪伸出手,轻轻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她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像一个小小的避风港,包裹着他的手,将温暖一点点传递给他。

    晚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将衣佳琪的发丝吹到了相至的脸颊上,带来一丝轻微的痒意。远处传来城市模糊的喧嚣,汽车的鸣笛声、商场的音乐声、人们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却奇异地让天台显得更加安静。在这片寂静中,衣佳琪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的肩膀微微绷紧,像是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

    “相至,”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晚风,落在相至的耳朵里,“我能给你看样东西吗?”

    相至转过头,看向她。暮色中,他能看到她眼中闪烁的复杂情绪——有恐惧,有犹豫,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信任,像黑暗中闪烁的星光,格外明亮。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衣佳琪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只是缓缓地、几乎是庄严地卷起了左臂的卫衣袖子。她的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展示一件极其珍贵又极其脆弱的东西。随着袖子一点点向上卷,她白皙的手腕内侧渐渐露了出来——在那片细腻的皮肤上,几道淡粉色的疤痕平行排列着,长短不一,却都带着清晰的印记,像是一首无声诗篇的标点符号。那些疤痕已经愈合了很久,颜色很浅,却依然能看出曾经的深度,在暮色中泛着微弱的、近乎透明的光。

    相至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认得那些痕迹的形状和意义。在无数个担心衣佳琪的深夜里,他曾偷偷在网上查阅过关于抑郁症的资料,知道这些平行的、深浅不一的疤痕,意味着什么。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我们都在对抗自己的诅咒,不是吗?”衣佳琪的声音轻柔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你的诅咒藏在眼睛里,我的诅咒...住在这里。”她说着,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动作很轻,却像是在触碰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它不像你的那样可见,不会让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但它同样真实,同样痛苦。”

    她慢慢放下袖子,将那些疤痕重新藏回衣服里,仿佛刚才的展示只是一场短暂的梦。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声音很轻,像是在对着远方的某个人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初中的时候,我以为疼痛能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那时候,抑郁症把我裹在黑暗里,我感觉不到快乐,感觉不到悲伤,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直到我不小心被美工刀划伤了手,看到血渗出来的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后来...就开始控制不住地这样做,才知道,那只是诅咒的另一个陷阱——它让你以为找到了出口,其实只是走进了更深的黑暗。”

    相至感到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说“别再这样做了”,想说“我会陪着你”,却发现自己失去了语言。他看着衣佳琪,这个总是带着阳光般笑容的女孩,这个总是温柔地帮助他、鼓励他的女孩,此刻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示了她从未示人的伤痕,展示了她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部分。这份信任,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却又温暖得让他想要落泪。

    “抑郁症最狡猾的地方在于,它会让你相信所有美好的感受都是暂时的,所有痛苦的感受才是永恒的。”衣佳琪继续说道,声音平静得让人心疼,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它会偷走你的记忆,让你忘记曾经快乐过的感觉——你明明知道自己小时候很喜欢吃糖,却想不起来糖的甜味;你明明记得和朋友一起笑过,却想不起来笑声是什么样的。它还会扭曲你的思维,让你相信所有的问题都是你自己的错——朋友疏远你,是因为你不够好;家人担心你,是因为你太麻烦;甚至连天气不好,你都会觉得是自己的错。”

    她转过头,对相至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那笑容里带着深深的疲惫:“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个溺水的人,明明水面就在上方,只要再努力一点就能浮出水面,却怎么也动不了。身体像灌了铅一样重,周围的水又冷又稠,把我紧紧裹住。吃药就像是在水底给我插了根通气管,让我不至于淹死,能勉强呼吸,但我还是沉在水底,看不到阳光,也摸不到岸边。”

    相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却坚定,每一个字都带着他从未有过的认真:“我不会让你沉下去的。”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衣佳琪的手,这一次,他握得很紧,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我会拉着你,一起浮出水面,一起看到阳光。”

    衣佳琪的眼中泛起了泪光,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倔强地忍住,没有落下。她用力眨了眨眼,将眼泪逼回去,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知道吗,相至?帮助你的过程,其实也是在帮助我自己。每次看到你克服困难——第一次完整地读下一段课文,第一次历史测验及格,第一次在黑板上解出难题——每次看到你因为这些小小的进步而露出笑容,我就觉得,也许我也可以,也许我也能战胜心里的那些黑暗,也许我也能浮出水面,看到阳光。”

    这一刻,天台上的风仿佛都静止了。两个少年站在青春的交界处,一个背负着阅读障碍的“诅咒”,一个背负着抑郁症的“枷锁”,各自承受着不为人知的痛苦,却在这个初冬的黄昏,将自己最脆弱、最真实的部分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对方。他们像两颗孤独的星球,在浩瀚的宇宙中相遇,彼此照亮,彼此温暖。“我的药,”衣佳琪轻声说,从卫衣口袋里拿出那个熟悉的、白色的小药盒——那是她一直用来伪装药物的“复合维生素B”药盒,她轻轻打开药盒,里面装着几片白色的小药片,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光,“它们能让我维持正常,能让我像其他同学一样上课、做题、笑,却不能让我真正快乐。我每天都在扮演‘正常’,扮演‘乐观’,直到遇见你...”

    她没有说完,但相至懂了。他看着她手中的药盒,突然明白为什么有时候她的笑容会显得那么疲惫,为什么在某些早晨她的眼下会有淡淡的黑眼圈,为什么她偶尔会在课堂上昏昏欲睡——那是药物的副作用,是她为了“正常”付出的代价。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她刚才卷起袖子的手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极其珍贵的瓷器,生怕自己用力过猛,会弄疼她:“还疼吗?”他问的是那些疤痕,也是她心里的伤口。

    衣佳琪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真实的笑容:“早就不疼了。现在我有更好的止痛方式了。”

    “比如?”相至好奇地问,目光里带着一丝期待。

    “比如看你为了和赵磊的赌约,拼命学习到深夜的样子。”她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闪烁着真实的光芒,“比如你第一次完整地读下《荷塘月色》时,眼睛里闪着的光。比如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神——很认真,很温柔,让我觉得自己是被在意的。”

    相至感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这些小事,竟然能成为衣佳琪的“止痛剂”。他也从未如此感激过自己的阅读障碍——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诅咒”,他可能永远不会遇到衣佳琪,永远不会了解这个女孩隐藏在笑容背后的勇敢和坚强,永远不会知道,原来两个不完美的人,也能彼此救赎。

    “佳琪,”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暮色中,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像盛满了星光,“你的诅咒,让我看到了一个更真实的世界——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原来‘正常’背后可能藏着那么多的努力。而我的诅咒,因为你,变得不再那么可怕了——原来那些扭曲的文字,也可以被温柔地对待,原来我也可以和它们和平相处。”

    衣佳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冰凉的。但她的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比远处的霓虹还要耀眼:“相至,你知道吗?你是我第一个愿意展示这些疤痕的人。以前我总是害怕,害怕别人看到后会远离我、歧视我、可怜我,直到遇见你,我才觉得,也许你是那个能够理解我的人,是那个不会因为这些伤痕而离开我的人。”

    夜幕渐渐降临,第一颗星星在天边闪烁,微弱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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