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石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程澜燕对镜理了理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镜中映出一张精心描画的脸。
她今日特意穿了件海棠红绣百蝶穿花罗裙,裙摆用金线密密绣着缠枝莲纹,行动间流光溢彩。
檀儿一早将食盒捧过来:“姨娘,点心备好了。”
程澜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伸手抚过妆台上新得的螺钿匣子,是何家送来的。
“姐姐前日被老夫人罚抄经书,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该替她在祖母面前尽孝。”
檀儿欲言又止,惹的她不耐烦,“有什么话别藏着掖着,快说!”
“姨娘,老夫人不喜欢妾室,您何苦自讨没趣。”她是家生子,虽比不得那些有头有脸的管事家的闺女能在正院伺候,但是对一个连主君都没伺候过的姨娘,也是不怕的,语气也就随意了些。
程澜燕皱眉,这护国公府的丫鬟也太没规矩了,明里暗里提醒她注意身份,等哪天她把傅承越笼络住了,第一个就要把这个小丫头打发了。
“你懂什么,我自有我的道理。”
捧着食盒走到西院老夫人住处,果不其然被嬷嬷拦下。
这位跟在老夫人身边三十年的老嬷嬷板着脸,目光在她过于艳丽的衣裙上一扫:“程姨娘请回吧,老夫人今日身上乏,不见客。”
“嬷嬷通融一二。”程澜燕不退反进,声音放得又柔又软,“我昨夜梦见祖母咳嗽,心里惦记得紧。”她故意将“祖母”二字咬得格外亲热。
“程姨娘慎言,注意身份,祖母二字不是你能喊的!”
“请嬷嬷看在澜燕一片孝心的份上,就让我见老夫人一面吧。”
正僵持着,院内传来老夫人冷淡的声音:“让她回去。”
程澜燕闻言,毫不犹豫地提起裙摆跪在青石板上,晨露未干,湿意很快浸透了薄薄的衣衫。
檀儿急得直跺脚,她却挺直脊背,将食盒高高举过头顶,这是倒逼老夫人见她吗?这程姨娘也太不懂规矩了。
“老夫人,燕儿在家中日日伺候在祖母身旁,如今见不到她老人家,只将您当做亲祖母,请老夫人允许燕儿在您身边伺候吧。”
院内静了片刻,继而响起拐杖顿地的声音。程澜燕心头一紧,却听老夫人缓缓道:“进来吧。”
“真是欺人太甚!”
奉珠气冲冲地掀帘进来,珠子碰来碰去呼啦作响。
程映鸯正对着一本花样子发愁,闻声抬头,见奉珠脸颊涨得通红,觉得有趣。
今日她只穿了件月白素面杭绸褙子,发间随意簪着支珍珠步摇,更添几分清雅。
“慢慢说,谁惹着我们奉珠姑娘了?”
“还能有谁!”奉珠巴掌往案几上一拍,“程姨娘方才在老夫人那里跪了半个时辰,老夫人不仅见了她,还赏了一支赤金镶红宝的簪子!一个勾引主君上位的姨娘,倒有脸去卖乖。”
程映鸯垂下眼帘,继续研究手中的腰带图样,那是给傅承越做的,选的是他最喜欢的竹青色,只是上面的云纹太过繁复,她拆了三次都不满意。
“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你急什么。”
“夫人!”奉珠凑近些,压低声音,“程姨娘这是存心要争宠啊!”
“继父的案子就要开始审理了。”
奉珠还要再说,却被程映鸯用眼神止住,窗外桂花开得正盛,满院子的香气迎风而来,良久,她轻声道:“陪我去抄经书吧,还剩一半呢。”
傅承越下朝时,暮色已染上飞檐,绕过影壁,却见程映鸯候在廊下,藕荷色的衫子被晚风吹起一角。
“夫君回来了。”她迎上前,亲手替他解下披风动作轻柔,指尖不经意掠过他的脖颈,微微酥麻。
傅承越闻到淡淡的桂花味,目光掠过她微红的指尖,又落在案几上摊开的针线篮里,那条做到一半的腰带针脚细密,与他常系的那条旧腰带十分相似。
“今日事少。”他在窗前坐下,奉珠立刻奉茶。
程映鸯却捧来一盏石斛汤:“刑部最近忙,夫君瘦了些。”
傅承越眉目一动,她主动提起了刑部,言下之意应该是想问岳父的案子,这倒是婚后头一次。
“查到了一点线索,之前那批刺客家中都搜出了盛达银楼的巨额银票,盛达银楼和何夫人的兄弟有些勾连。”
“夫君可是能顺藤摸瓜?”程映鸯压下心中的激动。
傅承越点头,何家人与盛达银楼的关系隐藏的倒挺深,要不是户部查户口发现了些线索,李侍郎透露给了他,这层关系还发现不了呢。
“夫君,这件事情要趁热打铁才好,不如你去程姨娘那里,这样也好让何家放低戒心。”程映鸯体贴的建议。
傅承越皱眉,这是拿他当枪使吗?原来在这个程映鸯眼中自己就是一个工具,专门替她家翻案的。
“哼!”手里的瓷盏重重的搁在了案几上,程映鸯吓了一跳,就看见傅承越起身,眉眼不悦,风一样的出门了。
这人怎么喜怒难测,她又哪句话说错了吗?
翌日请安时,程澜燕果然戴着那支红宝簪子,金丝累成的蝶翅在晨光中颤动,宝石切割得极好,随着她的动作流转着灼目的光。
她今日换了身玫红绣折枝梅花的褙子,领口特意做得比往常低些,露出雪白的脖颈。
“姐姐脸色不太好。”她抚着簪子笑,腕上的赤金镯子叮当作响,“可是昨晚没歇好?听说夫君又歇在书房了?”
程映鸯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她今日穿了件淡青色绣缠枝莲纹的褙子,领口严严实实地扣到最上面一颗:“劳姨娘惦记,只是想着过几日要去寺里进香,连夜抄了些经文。”
座上老夫人忽然开口,手中的沉香木拐杖重重一顿:“说到进香,越儿媳妇把库房的对牌找出来,该准备的东西早点备下。”
她瞥了眼程澜燕头上的红宝簪子,语气莫测,“燕丫头既然这么有孝心,往后就每日来我这儿抄一个时辰的经书。”
程澜燕笑容僵在脸上,程映鸯却恭敬应下:“孙媳遵命。”
从西院出来,程澜燕快走几步追上:“姐姐好手段。”
“不及姨娘,得了祖母的青睐,以后可以日日伺候笔墨。”程映鸯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发间,“这簪子挺配你。”
程澜燕一时语塞,日日伺候老夫人,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她来西院是为了偶遇傅承越的,可是每次那些嬷嬷们都拦着,说主君在里面,让她在外面等,辛苦了好几日,硬是一面也没见到,白费功夫了。
等回过神来,程映鸯已经走远,气的她在原地跺脚。
晚膳时分,傅承越来了正房,墨色暗纹锦袍越发衬得他高大挺拔。
“程姨娘开始去祖母那儿抄经了。”他忽然开口。
程映鸯正替他布菜,闻言手顿了顿:“程姨娘有心。”
“呵。”傅承越冷笑一声,“她倒是会钻营。”
伸手一拉,拽着程映鸯坐下,“我又不是皇帝,你也不是妃嫔,不用这样伺候,一起吃就是了。”
每次吃饭她都小心翼翼的布菜,传出去还以为自己在家摆九五至尊的架子呢。
看来今日傅承越心情不错,程映鸯下意识的想要挑眉,赶紧忍住了,又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模样。
“多谢夫君体谅。”她恭恭敬敬的道谢。
吃完饭,傅承越就被星雀喊走了,夜深了,也依旧没有传话过来,到底是在哪安置,程映鸯也没敢歇下。
闲着无聊,就在灯下做针线,奉珠第三次进来添灯油,忍不住劝道:“夫人歇息吧,姑爷今日怕是又在书房歇下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傅承越带着一身寒气进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腰带上。
“还没做完?”
程映鸯连忙起身:“就快好了。”
他走到她身后,俯身看她刺绣,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檀香,程映鸯的手微微发抖,针尖差一点儿刺进指尖。
“疼吗?”他忽然问,她摇头,却被他握住手指。
傅承越的指尖温热,轻轻摩挲着她指腹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何必这么辛苦,府里又不是没有绣娘。”他的声音低沉,竟带着一丝缱绻,程映鸯怀疑自己听错了。
“妾身想亲手给夫君做。”她轻声说,“我的手艺也做不了别的,这些还是可以的,夫君别嫌弃。”
傅承越的手顿了顿,随即松开,闲适的靠在美人榻上,“既然你愿意,那便做吧。”
“夫君,夜已深了,不如安置吧。”她看了看西洋钟,忍着困意问。
傅承越转头看她,烛光下她的眉眼确实与记忆中那人有几分相似,他伸手抚过她的脸颊,指尖冰凉。
“安置吧。”
次日傅承越下朝回来,见程映鸯还在做针线,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神色有些尴尬,昨晚闹了三回,她实在受不了了才作罢。
“腰带还没做好了吗?”他在她身旁坐下,没敢太靠近。
程映鸯心里暗恨,他要是昨晚不闹,今天也就好了,依旧乖顺的抬头,笑了笑:“就快好了。”
傅承越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忽然道:“我让茂春传话了,让程姨娘搬去西院,每日除了抄经,还要时时刻刻伺候祖母。”
程映鸯针线一顿:“这是罚她?”
“她既然喜欢讨好祖母,就让她讨个够。”傅承越语气冷淡,“至少我们是一条心。”
程映鸯心头一动,她好像突然明白那日傅承越为何发火了,原来是为这。
傅承越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腰带上,突然伸手给抽走了,“今晚我还歇在这里。”
程映鸯怔怔地看着他,咬着殷红的下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却想其实多几个姨娘也是挺好的。
不过今日傅承越一反常态,只是从后面搂着她,并不作乱。
程映鸯乐得清闲,赶紧闭上眼睛装睡,生怕他一会儿就改了主意,非要闹自己。
其实傅承越的睡相好,从来不乱动,困意袭来,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夜深人静时,傅承越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指尖描绘着侧脸精致的轮廓,忽然轻声问,“程映鸯,你到底是真的像还是故意在学她?”
好像是感应一样,程映鸯在黑暗中动了动,嘴唇微启,低低应了一声,傅承越屏住了呼吸,以为她还要说什么,人却又睡了过去,乖巧的像金豹掌下的猎物。
“程映鸯,你最好别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