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

    离颜在戈壁中不眠不休地疾驰了数个日夜,终于在第十日黄昏,望见了武威城熟悉的土黄色城墙。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催马前行,却在距离城门不到一里的地方,眼前一黑,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清凉的液体滑过干裂的嘴唇,离颜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床铺上,一位中年男子端着水碗,小心地喂他喝水。

    “醒了醒了!”男子见他睁眼,回头喊道。

    离颜环顾四周,认出这是武威城外一家熟悉的茶铺,他年少时常在这里歇脚,老板是个热心的中年人,总是笑眯眯地招呼过往客人。

    “陈老板?”离颜沙哑着开口。

    茶铺老板陈大惊喜地点头:“离公子还记得小人!您怎么这副模样回来了?还在城门口晕倒了,要不是我的伙计认出了您,我都不敢认!”

    离颜挣扎着要起身:“我,我得进城。”

    陈大连忙按住他:“使不得!您这身子骨,再折腾可就真垮了。”他压低声音,“再说,如今武威城里风声鹤唳,您这样贸然进去,只怕不妥。”

    离颜谢过他的好意:“我必须进城。”

    陈大四下张望,确认茶铺里没有其他客人,这才小声道:“您都知道了吧?年初贺都督被押解进京,府上家眷全被软禁,如今武威城内到处是眼线,稍有牵连就会被盯上。”

    离颜心头一紧,贺正慎是他的义父,他必须尽快弄清楚府中的情况。

    当夜二更时分,离颜换上一身粗布衣裳,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武威城。

    夜色中的武威与他记忆中截然不同,街道上巡逻的士兵明显多了一倍不止,贺府四周更是戒备森严。

    他自小在武威府长大,对地形熟悉,轻而易举的躲过巡逻队伍,翻过贺府后院的围墙。

    府内一片沉寂,往日的繁华早已不见踪影,他轻车熟路地来到昭明县主居住的正房,果然见到里面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轻轻敲响窗棂后,半晌窗户开了一条缝,昭明县主身边的嬷嬷看到他,惊得瞪大了眼睛。

    “小颜公子?”

    “颜儿?”昭明县主颤抖着压低声音,“你怎么回来了?”

    嬷嬷让出来一道空隙,离颜从窗户翻进屋内,单膝跪地:“义母,离颜来迟了。”

    昭明县主急忙扶起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好孩子,快起来,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敢回来?”

    “义父待我恩重如山,府上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离颜急切地问,“府中众人可好?有没有缺衣少食?我想办法送些进来。”

    昭明县主摇摇头:“目前还好,朝廷只是软禁,每日都有供给,只是,”她叹了口气,“你义父被押解进京,至今音信全无。”

    离颜环顾这间居室,想起往日来此时见到的奢华陈设,心中一阵酸楚。

    他注意到昭明县主的容颜也比记忆中憔悴了许多。

    “县主不必瞒我,”他轻声道,“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在西域这三年,还是有些积蓄的。”

    昭明县主握着他的手,泪光闪烁:“好孩子,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现在这个情形,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离颜点点头,又急切地问道:“映鸯呢?她在哪里?为何不见她?”

    昭明县主的眼神忽然闪烁起来,她松开离颜的手,转身避开他的目光:“映鸯她不在府中。”

    “那她在哪儿?”离颜追问道,心中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她回了帝京程家。”昭明县主的声音越来越轻。

    离颜立即起身:“那我这就去帝京找她。”

    “不可!”昭明县主猛地转身,抓住他的衣袖,“颜儿,你不能去!”

    “为什么?”离颜不解地看着她,“如今府上有难,映鸯一个人在帝京,我理应去照顾她。”

    昭明县主的泪水终于滑落,她颤抖着开口:“因为映鸯已经嫁人了。”

    离颜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您说什么?”

    “她嫁给了傅承越,”昭明县主泣不成声,“当今的护国公。”

    离颜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三年来他日夜思念的人,想要变强保护的人,竟然已经嫁作人妇?

    他们明明约定好了,在戈壁建一个小国,他做国主,娶程映鸯做王后的,自由自在的过日子,才三年时间,就物是人非!

    “什么时候的事?”他艰难地问,声音苦涩。

    “三个月前收到的家书。”昭明县主低声道,“如今鸯儿也嫁过去快一个月了吧,程家也需要护国公的庇护,而傅承越看中了鸯儿,鸯儿要求傅承越救正慎,就答应了。”

    昭明县主心如刀绞,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离颜怔怔地看着油灯跳动的火焰,黑色的瞳仁讳莫如深。

    窗外忽然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昭明县主急忙擦干眼泪:“颜儿,你快走吧,若是被人发现你在这里,只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离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万千情绪:“义母保重,不管映鸯嫁没嫁人,我都要去帝京。”

    他悄无声息地翻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茶铺时,天边已经泛白。陈大一直在后院等候,见他安全回来才松了口气。

    “离公子,打听到消息了吗?”

    离颜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远处的夜空,心中的疼痛远比身体的疲惫更甚,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沉溺于个人情感的时候,义父还在狱中,贺府众人仍在软禁,他要找到程映鸯,想办法救出贺正慎。

    “陈老板,”他忽然转身,“我要去帝京。”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亲自去弄个明白。

    金笼囚莺

    傅承越下朝归来,官服未换,便径直来到程映鸯的院中,眉目间带着朝堂上历练出的沉稳,却又在望向程映鸯时,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今日早朝后,何静之特意与我闲谈。”他接过程映鸯递上的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二人目光一触,又同时错开。

    傅承越清了清嗓子,“他问起程澜燕的情况,说是何氏思女心切,想要见见。”

    程映鸯眼波微动,面上却仍是那副温婉模样:“何大人倒是关心女儿和外孙女。”

    “何家近来在朝中动作频频,这次想见程澜燕,恐怕不只是思女这么简单。”傅承越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程映鸯脸上,“你既已嫁入傅家,便是傅家的人,此事你来拿主意。”

    程映鸯浅浅一笑:“既然何夫人想念女儿,我这便安排她们母女相见,总不好让人说傅家不近人情。”

    傅承越闻言,眼中掠过一丝了然,比起张氏,程映鸯心思更是玲珑,不用他明说,便能揣摩明白他的心思。

    “既然如此,便按你的意思办。”傅承越笑道,“明日我派人护送你们回程府。”

    次日清晨,程映鸯带着程澜燕回了程府。

    程澜燕一路沉默,只偶尔抬眼看向程映鸯,目光复杂,她本也是程家嫡女,与程映鸯平起平坐,如今她是妾,程映鸯是妻,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天壤之别。

    程府门前,程淮早已等候多时,见两个女儿下车,他先是看向程映鸯,眼中满是欣慰:“映鸯,累了吧,快来,随父亲一起去给你祖母请安”

    “鸯儿见过父亲。”程映鸯微微欠身。

    程淮这才转向程澜燕,语气淡了几分:“澜燕,你母亲在内院等你,去吧。”

    程澜燕咬唇,低声应了,随着丫鬟往内院走去。

    程淮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摇头,随即又换上笑容,对程映鸯道:“你祖母给你做了桂花糕,她老人家一直念叨着你。”

    老夫人房中,檀香袅袅。

    “好孩子,快过来让祖母瞧瞧。”程老夫人拉着程映鸯的手,上下打量,“听闻你刚过门就办了一场漂漂亮亮的宴会,连礼王妃都对你赞不绝口?”

    程映鸯温顺地坐在老夫人身边:“孙女儿不过是尽力而为,不敢丢了傅家和程家的脸面。”

    “好,好!”程老夫人连连点头,看向程淮,“我说什么来着?映鸯这孩子不愧是咱们嫡长女,气度胸襟比许多世家嫡女都强。”

    程淮笑道:“母亲说的是,当初成婚匆忙,谁知她竟能得傅承越如此看重。”

    程映鸯垂眸,唇角挂着娇羞的笑,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她自然知道,父亲和祖母的夸赞有几分真心几分算计,如今她在傅家站稳脚跟,程家才能高枕无忧。

    “澜燕那孩子,还是不懂事吗?”程老夫人忽然问道。

    程淮脸色微沉,冷哼:“何氏教出来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若不是她做出那等丑事,何至于为人妾室。”

    程映鸯轻轻抬眸:“父亲,妹妹年纪还小,慢慢教导便是。”

    “你啊,就是太善良。”程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澜燕那般对你,你还替她说话。”

    程映鸯笑而不语,心里却盘算着这会儿程澜燕应该已经与何氏说上话了。

    内院厢房中,何氏焦急地拉着程澜燕的手,她已被软禁多日,往日精致的容颜憔悴了不少,眼中却仍闪烁着不甘的光芒。

    “我的儿,你实话告诉娘,你与傅承越,可曾圆房?”何氏压低声音问道。

    程澜燕脸色一白,轻轻摇头。

    “怎么会这样?”何氏急得直跺脚,“你那些本事都白学了吗?”

    “娘,国公他从不留宿在我房中。”程澜燕声音哽咽,“便是见面,也总是客客气气的。”

    何氏眼神一暗:“果然,傅承越是真心看重程映鸯那个贱人了。”

    “娘,我现在该怎么办?”程澜燕无助地看着母亲,“在傅家,我处处被程映鸯压着一头,下人们也都看人下菜碟,这段时间还被拘在傅老夫人屋里,出不来半步。”

    何氏沉思片刻,忽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燕儿,你听娘说,如今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你想个办法,灌醉傅承越。”何氏压低声音,“务必从他口中问出,府内关押刺客的位置。”

    程澜燕一惊:“刺客?什么刺客?”

    “傻孩子,你还不明白吗?”何氏紧握女儿的手,“前些时日,傅承越不是擒获了几个行刺贺正慎的刺客吗?这些人都是你外祖父的人,傅承越私下关押着他们,没有移交刑部。”

    贺正慎是程映鸯的继父吧,不是被关进大牢了吗?外祖父为何要刺杀他?程澜燕一脑门子的困惑:“可这与我何干?”

    “有了傅承越私设刑狱的把柄,还愁他不宠爱你吗?”何氏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到时你便可以说服他,放娘出去,咱们母女联手,还斗不过一个程映鸯?”

    程澜燕怔怔地看着母亲,心中五味杂陈。

    她虽任性,却也不是全然不知轻重,私设刑狱是何等大罪,若是泄露出去,傅承越受罚事小,万一知道是她泄露的,那她还能在傅家待下去吗?

    “娘,这事关朝廷大事,太危险了。”她开始打退堂鼓。

    “怕什么?”何氏冷笑,“傅家势大,这点小事动摇不了根本,但足以让傅承越对你另眼相看,男人嘛,总是会对掌握自己秘密的女人格外不同。”

    “当年我就是因为看了你父亲的账册,他才不得不把我扶正,甚至为此逼走了昭明县主。”

    程澜燕犹豫不决,想起在傅家的日子,想起程映鸯那高高在上前呼后拥的姿态,想起下人们背后的窃窃私语,终于咬牙点头。

    “女儿明白了。”

    何氏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从枕下摸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助兴的酒药,你小心收好,记住务必问出关押刺客的地点。”

    程澜燕接过瓷瓶,手微微发抖。

    程老夫人房中,程映鸯正陪着祖母和父亲说话,忽然有丫鬟来报,说傅家来人接夫人回府。

    “怎么这么急?”程淮皱眉。

    程映鸯却心知肚明,这是傅承越特意来接她的,他知道自己不喜欢程家水深,不愿让她多待。

    向祖母和父亲行礼告退后,程映鸯走出房门,恰看见程澜燕也从内院出来,神色慌张地将什么东西塞入袖中。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程澜燕迅速移开目光,程映鸯却微微一笑。

    “妹妹在傅家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难道还要从娘家拿东西不成?”程映鸯柔声道。

    程澜燕咬唇,“我母亲给我些体己银子,难道还要先给你过目吗?”

    回傅家的马车上,程映鸯闭目养神,何氏绝不会只是单纯想见女儿,必定有所图谋,看程澜燕那慌张的神色,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测。

    回到傅府,程映鸯径直去了傅承越的书房。

    “回来了?”傅承越放下手中的书卷,“程家可好?”

    “一切都好。”程映鸯为他斟茶,“只是有一事,却如你所料。”

    “何事?”

    程映袅袅道:“今日在程府,妾身见妹妹从何夫人处出来时,神色慌张,袖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你可看清是何物?”

    “是个小瓶子。”程映鸯沉思,“何氏和瘦马教导争宠的手段不过就是那几样,看她那心事重重的模样,估计是想用在你身上的。”

    她没有说完,但傅承越已然明白。

    二人正说着,忽然有丫鬟来报,说程澜燕求见。

    程映鸯与傅承越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让她进来。”

    程澜燕端着食盒走入,见傅承越也在,脸上掠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有些不安。

    “夫君,姐姐。”她行礼道,“我亲手做了些点心,特送来给夫君尝尝。”

    程映鸯微笑:“妹妹有心了。”

    程澜燕放下食盒,却迟迟不肯离开,傅承越看在眼里,忽然道:“既然来了,有话便说吧。”

    程澜燕受宠若惊,连忙应下。

    程澜燕鼓起勇气,对傅承越道:“夫君,燕儿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高价得了一坛好酒,不知可否请您小酌?”

    傅承越还没有开口,程映鸯笑道,“瞧我这记性,忙来忙去的,竟然忘了妹妹生辰,夫君理应陪她小酌。”

    “夫人既然发话了,程氏你去准备吧,你生辰那日我去你院里。”傅承越说道,将程澜燕的惊喜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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