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兰国的夕阳将整片绿洲染成金红色,远处天山山脉的雪顶闪烁着橘粉色的光晕。
喀什噶尔河蜿蜒穿过绿洲两岸,高大的胡杨林在晚风中沙沙作响,金色的叶片如无数碎金在空中翻飞。
绿洲深处,石榴树绽放着火红的花朵,几头骆驼悠闲地在河边饮水,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与集市传来的喧闹声交织在一起。
河边,离颜勒马而立,风将他束起的黑发吹得飞扬,身姿挺拔如河岸边最俊秀的白杨,深邃的眼眸宛如两颗浸在葡萄酒中的黑曜石。
棱角分明的下颌微微扬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傲气,他随意地扯开银线绣边白袍的领口,露出被沙漠阳光晒成小麦色的结实胸膛,一双长腿懒散地夹着马腹,眺望着这座他守护了三年的城池。
“将军,国主又在催了。”副将阿迪勒骑着骆驼缓缓来到他身侧,面带难色,“今晚的庆功宴,您若再不出席,恐怕不好交代。”
离颜转过头来,二十岁的年轻面庞上已有了边塞风沙刻下的坚毅轮廓,唇角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洒脱笑意。
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腰间的玄铁长剑,那是中原的样式,与他一身的西域装扮格格不入。
“老头子又着急了?”他轻笑一声,嗓音清朗,“告诉他,我喝完这壶酒就去。”
阿迪勒无奈地看着他仰头灌下一大口葡萄酒,鲜红的汁液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流下,浸湿了衣襟。
一阵疾风掠过河面,吹得岸边芦苇低伏,惊起几只水鸟。
几缕碎发拂过他高挺的鼻梁,他眯起眼睛望向远方,那里是中原的方向,是他三年来魂牵梦萦的故土。
阿迪勒看着他的侧影,不禁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到离颜的场景。
那时这个中原少年单枪匹马杀入突厥骑兵的包围圈,救出了十余名策兰商人。
他浑身是血却依然谈笑风生,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沙漠夜空中最亮的星辰,三年过去,这位年轻的将军已经成为策兰的传奇,可骨子里那份桀骜不驯,却从未改变。
“走吧。”离颜忽然调转马头,唇角勾起一抹慵懒的笑,“别让老头子等急了。”
他策马沿着河岸缓行,路过的策兰少女们纷纷驻足,红着脸偷看这位年轻俊美的将军,低声议论着他那与众不同的中原容貌和洒脱。
离颜对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随意地晃动着手中的酒壶,目光始终望着东方的天际。
策兰王宫灯火通明,龟兹乐师弹奏着热瓦普,舞娘们脚踝上的铃铛随旋转叮当作响。
离颜一进大殿,原本喧闹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
“我们最年轻的将军来了!”
“离颜将军!戈壁上不羁的雄鹰!”
他漫不经心地点头,高大的身躯在人群中格外显目,所经之处,贵族少女们纷纷大胆的扬起笑靥,窃窃私语,三年间,这个中原少年从一名普通士兵一路晋升为上将军,是每个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
“离颜,我的孩子。”年迈的国主微笑着招手,“坐到我的身边来。”
他依言上前,步履从容,目光却不经意与国主身旁的杉达公主相遇。
公主今日穿着大红色金丝长裙,头戴缀满珍珠的王冠,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大胆地直视着他,毫不掩饰其中的情意。
“离颜将军,”国主举杯,声音洪亮,“这一战你大败突厥铁骑,保我策兰国十年太平,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哪怕是半壁江山,我也绝不吝啬。”
大殿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离颜却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唇角带着慵懒的笑意。
“陛下,臣别无他求,只望陛下准许臣辞去将军一职,返回中原。”
满座哗然。
国主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你说什么?”
“臣必须返回中原。”离颜放下酒杯,声音依然从容,眼神却异常坚定。
杉达公主猛地站起身,珠串因剧烈动作而叮咚作响:“为了那个中原女子,对吗?那个程映鸯?”
离颜抬起头,迎上公主质问的目光,唇边的笑意淡去:“公主既已知晓,又何必多问。”
国主沉下脸来,手中的金杯重重放在案几上:“离颜,本国主一向器重你,给你至高无上的地位,有意将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你,你就是这般回报我的厚爱吗?”
殿内气氛陡然紧张,乐师停止了演奏,舞娘们也悄悄退到一旁,离颜却依然保持着那份淡然,与他的年纪极不相符,仿佛周遭的紧张气氛与他无关。
“国主知遇之恩,离颜永生难忘,只是这将军之位,这驸马之尊,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杉达公主声音颤抖地问。
“自由。”他简短地回答,眼中闪烁着不羁的光芒,“和真心所爱之人。”
国主长叹一声:“若我不准呢?”
离颜轻笑一声,随手解下腰间的将军令牌,漫不经心地放在一旁的案几上:“那臣只能挂印离去,纵使徒步穿越沙漠,也要返回中原。”
杉达公主凄然一笑,走下台阶,停在离颜面前:“强留的鹰,终究会啄伤主人的手。”
她从腕上褪下一只镶嵌着天珠的金镯,轻轻放在他面前的地毯上:“带上这个吧,请上将军永远记得我们策兰国。”
离颜微微躬身:“谢公主。”
他转身离去,宛如大漠雄鹰,没有回头。
三日后,离颜骑着追风离开了策兰城,喀什噶尔河畔的集市正值丰收节,整个王国沉浸在欢庆之中,孩童们穿着节日盛装,在人群中追逐嬉戏,姑娘们的长发辫上缀满银饰,随着舞步叮当作响。
“离颜将军!”卖地毯的老匠人捧起一条精美的挂毯跑来,“请您收下,带着策兰人的祝福上路吧!”
他爽朗一笑,接过挂毯随手搭在马背上:“老巴哈尔,下次我来时,希望能喝到你女儿出嫁的喜酒!”
人群围拢过来,得知离颜要离开,纷纷送上礼物和祝福,阿迪勒穿过人群,牵来一匹满载物资的骆驼:
“将军,此去长安路途遥远,请带上这些补给。”
离颜拍了拍阿迪勒的肩膀:“好兄弟,这份情我记下了。”
他调转马头,向着东方启程,黄沙漫漫,一盏茶的功夫就将策兰的绿洲抛在身后。
第三日正午,烈日当空,离颜在一处沙丘上休息,瞥见了一缕不寻常的烟尘。他眯起眼睛,手搭凉棚远眺——一支商队正在被沙匪围攻。
“啧,麻烦。”他轻啧一声,却毫不犹豫地策马冲向混乱的战场。
商队的护卫已经损伤大半,货物散落一地,离颜长剑出鞘,如同旋风般卷入战团。
他的剑法凌厉精准,每一剑都直取要害,却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多谢壮士相救!”商队首领操着浓重的中原口音,激动地行礼。
离颜随手甩去剑上的血珠,问:“路过而已,你们从何而来?”
“从帝京来,经武威,往西域诸国行商。”
离颜擦拭长剑的动作微微一顿:“途径武威?可知道武威都督贺正慎的消息?”
商队首领的脸色顿时变了,他警惕地打量着离颜:“壮士为何打听这个?”
“故人,随口一问。”离颜语气轻松,眼神却焦急,商人的反应不同寻常。
商队首领压低声音:“贺都督获罪,整个武威府都被封禁了,据说连早已调任的副将也受到牵连,家产充公,女眷全部发卖为奴。”
离颜手中的长剑突然发出一声清鸣,剑尖已抵在商队首领的喉前:“你说什么?”
商队首领吓得面色惨白:“壮、壮士饶命!此事武威城内人尽皆知,贺家女眷被发卖,长女因容貌出众,被送往帝京最大的青楼醉仙楼,城里都传遍了!”
剑尖微微颤抖,离颜的脸色在烈日下显得异常苍白,声音低沉得可怕:“何时的事?”
“半年前,我们就是路过武威,您看关卡上的大印。”商人从怀着取出通关文书,离颜一把夺过,目光所及之处果真不是贺正慎的印。
他猛地转身,解开马上的行李,只取出必要的干水和武器,将其余物品全部丢给商队众人:“这些给你们。”
商队首领惊讶地看着他:“壮士,此去长安还要翻越祁连山,您独自一人不行啊!”
离颜已经翻身上马,谢过他的好意:“再有三日路程就是策兰国,你们报我离颜的名字,自能顺利通过。”
他调转马头,正要催马前行,却又勒住缰绳,回头问道:“你们可知最近的水源在何处?”
商队首领急忙指路:“向东三十里有一处绿洲,再往东就。”
话未说完,离颜已经扬鞭策马,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射向东方,黄沙在他身后扬起,淹没了他的身影。
商队中一个年轻人好奇地问:“首领,那人是谁?为何如此着急?”
首领望着离颜远去的方向,喃喃道:“看他刚才的剑法,莫非就是传说中那个年纪轻轻驰骋戈壁的中原人,若是他,帝都怕是要掀起风浪了。”
烈日下的戈壁滩,离颜伏在马背上,缰绳在掌心勒出深痕,追风白色的鬃毛已被黄沙染成灰黄,马鼻喷着粗重的白气,却仍在他的催策下四蹄如飞。
"再快些!"
沙砾如刀,迎面扑打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内心焦急如焚,她是武威府的明珠,金尊玉贵,如今她在帝京那个虎狼窝里,他不敢想。
他猛夹马腹,追风长嘶一声,速度加快,从策兰到帝京,上万里路,离颜恨不得插翅飞过,策马踏碎月光,仿佛要踏碎这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千山万水。
第十日,他终于看见了那座雄伟的城池,武威府三个字映入眼帘,而他也耗尽了最后的力气,重重的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