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四十三节|兄妹同心
昭芸像被人活生生打了一記悶棍,許久沒說話。
良久,她才開口,語氣卻帶上了明確的狠勁:「那我就讓他們看著——看我怎麼把那場局掀了,看我怎麼讓你從東宮走回朝堂,讓那些靠著我踩上位的人,一個一個跪下來。」
她的聲音已無初來時的哽咽,而是帶著屬於朝凰公主真正的凌然姿態。
鳳辰昀望著她,那一刻,他彷彿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那個曾在殿前挺身抗奏、在朝堂直面百官的少年,如今,有了共鳴者。
「妳有打算?」
「我會從太后與禮部入手。」她冷靜地說,「那些人最在意祖宗法度,那就用祖宗法度壓他們。我會讓他們親口承認——一個焰痕未亂的宿主,不該被視為妖種,更不該成為太子的罪。」
「妳不怕?」鳳辰昀問。
「怕。」她點頭,「怕得要死。但如果我退了,你會被廢,下一個就是母后,然後是我們這條血脈——會被妖族掌控的分支取而代之。」
這一席話,讓鳳辰昀久久不能語。
「你不該一個人扛著這一切。」她輕聲說,「我們是兄妹,我願為你燃一場焰火,不為三界,不為血統,只為我還有你這個哥哥。」
鳳辰昀望著她,終於伸手,重重握住她手。
「好。」他聲音低沉,帶著真正的認可與感激,「那我們就一起走這局。兄妹同心,看誰能動得了我們一寸。」
窗外風聲更急了,像是在應和他們的決心。
而這一夜,在東宮的燈火之下,真正屬於「太子與公主」的反擊——已悄然啟程。
這一夜,兩人都沒有說再見。
因為他們都知道,從此再見之日,不是歸家,而是迎戰。
可就在昭芸剛欲翻身離開之際,鳳辰昀忽然出聲:「等等。」
她回頭,月光照在她臉上,眼角還掛著未乾的淚痕。鳳辰昀凝視著她,像是想將她的模樣深深刻進骨髓,過了片刻,他才走到書案前,從暗格中取出一物。
是一支玉釵。
通體白潤,釵首雕著鳳羽,釵尾鑲著一顆不起眼的寒曜石。整支釵極素,卻極雅。
「這是母后留給妳的。」他輕聲說,「妳七歲那年,焰痕初動,宮人皆避,只有她抱著妳說——『芸兒是我命中最燙的火,也是我唯一的光。』」
他將玉釵遞給她,聲音極輕:「那時她便將這支釵交給我,說若有一日妳為焰命走上孤路,就把它還給妳。」
昭芸手指一顫,接過玉釵的瞬間,幾乎握不住。
這不是一件首飾,是來自母親的最後一句話,是她從未開口說過的那份——信任與愛。
她將玉釵貼身收起,一語不發。
鳳辰昀走近一步,伸手替她整了整衣襟,像小時候出門前叮囑她別亂跑那樣,一點一點地將她領口扣好,最後低聲道:
「芸兒,我不是不想走這局。我是怕妳還沒準備好。」
她抬頭看他,眼裡不再是淚,而是一種燒得極深的光。
「我不會讓你倒下。」她一字一頓地說,「從今往後,你每走一步,我都會在你前面替你開路——就算這條路是血,是火,是萬人指。」
鳳辰昀低笑了一聲,笑得極輕卻極疼。
「那你記住,我的命……早就給妳了。」這句話落下時,他沒有告訴她,他這二十日之所以未發一言,不只是為了沉默自保。
而是——
若他真的被廢,那麼昭芸的焰命,才不會被拖下水。
他只是不想她一出生,就背負那場將她燃盡的風。
可她偏偏,選擇了站上來。
她走出昭和殿時,天邊已有魚肚白。遠處角樓傳來低梆聲,是夜五更將盡之刻。
她一路從內殿穿出偏廊,繞過丹墀與御階,腳步極輕,卻極快。
這條路她曾無數次走過,小時候牽著兄長的手,追著風箏奔跑,如今卻要孤身一人,踏上宮廷鬥爭的血路。
走至西廂,她停下腳步。
假山之後,是一處舊道口,少年時太子曾帶她偷翻出去過一次,兩人因此被太后罰禁足三日。
「這條路還在嗎?」她自語。
她撥開假山後的爛石草叢,手背劃破,卻顧不得疼。石後竟真有一條塌陷的舊道,勉強可供一人側身而過。
她咬牙,鑽入陰暗。
身後,是死寂的東宮;眼前,是還未亮的天。
她匍匐過去時,身上的披風沾滿塵土與舊苔,一節節向前爬,像是穿過一段舊日與血脈的通道。
爬到出口時,她忽然停住。
因為她聽見外頭,有兩個巡衛在說話:
「太子這幾天都沒動靜,也該是時候……」
「副總監昨晚見過二皇子了,據說……東宮的人事已在擬調名單。」
「廢儲的詔書,不會太遠了。」
昭芸緩緩閉上眼,將額頭抵在石壁上,強逼自己不出聲、不顫抖。
詔書。調職。副總監。
連「廢儲」都已成了可被議論的字眼。
他們以為太子已死,他們甚至連對兄長的尊稱都收回了——可她不會。
她會讓他回來,站回鳳階之上,讓這些人一個一個跪下來道歉。
她咬牙,推開石門,一口氣衝了出去。
風從她臉側刮過,像是刀,也像是一種新的呼吸。
天邊有光了。
她抬頭看了一眼雲層背後微亮的晨曦,那光不是柔的,是冷的,像為她點亮的焰。
「再見了,太子哥哥。」她低聲說,聲音卻如誓言。
她轉身離去,披風翻飛,腳步極快,極狠。
那不再是從東宮逃出的人。
那是將替東宮燒出血路的——鳳昭芸。
晨光尚未破雲,長樂宮的青瓦已凝出一層冰涼的霧氣。
鳳昭芸回到鳳鑾殿時,整個後宮尚未甦醒。
宮女未起灑掃,只有細微的香煙從殿中那盞養夜燈裡悠悠飄出,像是母親留下的牽掛仍未散盡。
她推門而入時,沈翎璇正在案前微微打盹,一身輕裘未解,髮髻鬆亂,額角貼著半片未書完的家訓經文。
「母后。」昭芸聲音極輕,卻清亮。
沈翎璇猛然抬頭,眼中浮現幾分驚色,下一瞬便已看清來人,神色驟變:「你去哪了?!」
她起身,一步步逼近,眼神裡是難以掩飾的擔憂與怒火。
「我……」昭芸張了張嘴,原想隱瞞,卻終究說不出口,「我去了東宮。」
「妳瘋了嗎!」沈翎璇幾乎是脫口而出,「如今太子正受諫自省,整個宮中都盯著他!妳還敢踏進昭和殿——萬一被人發現,妳以為自己還能全身而退?」
「我退不了。」昭芸語氣忽然低沉下來,眼神冷靜而決絕,「我若退,哥哥就沒機會回來。」
沈翎璇的指節一顫,像是被她這句話擊中了什麼。
「妳……他……他應該保自己,妳也應該保自己。妳們是皇子與公主,不是天生該為這些火坑去死的!」
「可我們是朝凰的人。」昭芸眼裡浮起難以動搖的光,「母后,我不想再被推著走。不是妖族在動手,就是朝堂在操盤。這局太悶了,我要讓它起風。」
沈翎璇看著她,許久說不出話來。
這個女兒,自幼體弱,從未讓她有過如太子那樣的安穩信任。
可此刻的她——眉眼冷冽,氣韻沉穩,那股從骨子裡燃起的焰,竟讓她恍惚間看見了年少時的自己。
「太子……告訴妳什麼了?」
昭芸沉默片刻,從內襟中取出那封信與那支玉釵,輕輕放在母親面前。
「這是他給我的,也是妳當年給他的。母后,這不是首飾,是命根。」
沈翎璇的眼微微泛紅,指尖顫著撫過那寒曜玉釵,像是摸過她那些已塵封的歲月。
「他……都記得啊……」她低聲說,像在說給自己聽。
「他不只記得,他還想回來。他不是要躲,不是要棄,是要等我——先為他掀開這一局。」昭芸語畢,站起身,望向窗外初亮的天色。
「我今日就要入司禮監,請調焰痕紀錄冊,向禮部請諫,要求公開焰痕審議。」
沈翎璇一驚:「妳瘋了?那是朝凰百年未開之冊!」
「所以我不能再等。」昭芸轉過頭,眼神燒得像刀鋒,「他們可以說我是妖女,但我要讓所有人當著朝堂之面說出口,看誰敢負那業報。」
她話音一落,整個鳳鑾殿內彷彿沉入一種無聲的震動之中。
沈翎璇看著她,眼中閃過複雜萬分的情緒。
她想阻止,可她知道——這不是一時衝動。
是這孩子已經背著焰,走上了與命對峙的路。
「芸兒。」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卻有一種從來未有的堅定。
「妳若走這條路,就要走到底,不得回頭。焰命不會憐妳,天道也不會護妳。這是——以命搏命,以身證焰的賭局。」
昭芸深吸一口氣,緩緩點頭:「我知道。」
沈翎璇看著她,眼神由柔轉冷,緩緩吐出一句話:「那就讓他們試試,焰主一怒,朝凰能燒成什麼樣。」
辰初時分,鳳昭芸換上一身素白宮服,雲髻高挽,腰佩皇女信符,步出鳳鑾殿。
御花園尚未灑掃,宮女們遠遠看見她,不敢上前打招呼,只敢躬身垂首。
她每一步都走得極穩,目不斜視,眼神如劍,似有一層火氣在衣袍下翻湧。
轉過一處丹墀時,她正撞上一道熟悉身影。
是——二皇子,鳳淵霆。
他一身玄青華服,眼神清朗,笑意如常。
見她出現,竟還主動行了一禮,溫聲道:「妹妹起得這麼早,是要去哪?」
昭芸微頓,但並未避讓,也未裝糊塗。
「要去司禮監。」
「哦?」他挑眉一笑,「不是說那裡幾年未動過了嗎?妳去那做什麼?」
她站定,側頭看他一眼,那眼神裡什麼都沒有——沒有笑、沒有寒、沒有敬畏,只有一種近乎陌生的清冷。
「去翻焰命。」
二皇子一怔,眸色微變,隨即笑容更盛。
「皇妹可真有趣,總愛挑一些……不該動的東西。」
「不該動的,是那些試圖將焰壓入土裡的人。」昭芸輕聲回答,聲音雖輕,卻帶著一絲幾不可聞的冷意。
「焰會燒起來的。」她轉身離去,留給他一襲披風微動的背影。
鳳淵霆站在原地,良久未動。
直到她身影消失,他才低聲一笑,喃喃道:「看來,東宮……還沒那麼容易倒啊。」
他轉身,目光投向朝陽剛升的方向,眼神裡,閃過一絲比陽光更冷的焰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