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老人身姿挺拔,双目清明,垂眸看向她时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阙烬兰确认完他老了不会秃头后心满意足,走到他面前将他脖子上的红线扯得松了些,没理会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壮汉。
只是离开前扭头对着俩光头上下横扫一眼:“再看一眼,还是丑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巨大横幅“赛级老人区预赛”之下有一个长长的红布桌子,桌子后坐着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光头无牙仔,没有一丝皱纹,三人就像从润滑油中浸泡而出,浑身裹着一层有油亮的透明薄膜,在太阳底下反着光。
他们的视线直勾勾地穿过层层人群精准地锁定在阙烬兰和谢邑身上,最中间的光头机械地举起右手,手上拿着一张黑纸红字,朝着他们摇啊摇的。
好像是在叫他们?
阙烬兰牵着谢邑快步走了过去,根据这个区预赛的布置,他们三个应该是裁判。
“你们是初次参赛,这是本次比赛的章程,请仔细阅读,不要错过,否则——自动除名。”
中间的光头将那黑纸双手奉上,阙烬兰靠近了才察觉到他们身上散发着阵阵冷气,不仅是三个裁判,足球场上成双成对的组合也全部都从毛孔向外制冷,难怪在三四十度的室外烤炉二人如鱼得水地走了好几百米。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说到“自动除名”时,那名光头无牙仔的双眸陡然红了一瞬,就好像说的不是比赛除名,而是将他俩直接连根拔除四分五裂一样。
不过在失常世界,如果真的错过了这个劳什子的赛级老人区预赛的项目,估计最后结果也大差不差了。
接过黑纸,阙烬兰突然被一根手指戳了戳腰,惹得她往反方向一颤,回头斜睨,见谢邑对着自己笑的一脸无辜,被她狠狠一眄才收敛了些。
“小鸟,你看,他们头顶的都是假发。”
谢邑站在她身后,往不远处一指。
假发?
被他这么一提醒,阙烬兰仔仔细细地朝着足球场扫了一眼。
不光是老人,牵着他们的人头顶要么是光头,要么就是戴着的假发,这里的人好像有些毛发困难症,如果在这里兜售米诺某耳一定十分畅销。
可惜不能撬开他们的嘴,看看里面有没有牙齿。
如果这里无论是比赛的老人还是牵着他们的“主人”都是秃头无牙仔,那么区分老人和主人身份的关键点是什么?
仅仅是外形年龄吗?
“请注意,请注意,各个小队请注意。比赛将与十分钟后正式开始。”
五百米开外的环形跑道响起了刺耳的吹哨声,评委拿起话筒,声音从四方八面的电喇叭中传来,阙烬兰拿起那比赛章程和谢邑从头到尾开始浏览。
赛级老人区预赛 2xx5年7月17日
比赛规则:上一届的合格老人作为主人带领新一届的老人组成两人小队,共同参加区预赛,在区域内前百分之五十的小队将享有下一年度的“合格老人”权限,而前百分之二的小队将成为下一年度的“完美老人”。
参赛人数:100人(50个小队)
比赛总共持续一天。
上半场:铁人比拼。
比赛内容:进食、个人卫生、如厕及排泄、移动和穿衣。
评分规则:由完成度进行打分,取三个评委的均分。
下半场:脑力比拼。
比赛内容:进入镜中世界,考验老人思维能力。
评分规则:由镜中世界全权负责打分,评委无权干涉。
请注意,总分由两个半场相加,如同分则顺列排名,只有前二十五个小队能够享有合格老人权限,如第二十五名和第二十六名同分,则两个小队加赛一轮。
......
“这个铁人比拼像是老人的生活自理能力评估。”
阙烬兰刚看完,谢邑的声音便恰在此时响起,她将黑纸放到谢邑手上,再度看了眼足球场上的两两分散的小队。
所以所谓的主人,其实是上一节比赛的“合格老人”,而合格老人的权限,就是容光焕发,拥有青年的外形,对于老人来说,这的确算个奖励。
“进食、个人卫生、如厕排泄、移动和穿衣......你是都没有问题的,可这个‘完成度打分’......失常世界未必会对我们仁慈。”
阙烬兰思考时喜欢咬下唇内壁。
而且,这些东西会怎么比呢......正儿八经的穿衣进食吗,阙烬兰并不认为失常世界会这么小儿科。
二人走到刚刚吹哨的环形跑道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大部分的参赛选手,其中不少老人眼神呆滞,还有些甚至没有站起来的能力,只能坐在轮椅之上。
他们这样怎么比赛?
阙烬兰皱着眉,看着牵着他们的“主人”势在必得的表情,心下陡然有个不好的预感。
如果连行走能力都没有的人都可以参加这个所谓的铁人比拼,就直接证明了这个比拼不是考验老人所谓的穿衣进食能力。
“本次铁人比拼分为五个赛道,每个赛道十个小组,现在请各位‘主人’来裁判处随机抽取比赛赛道和领取小队的号码牌。”
随着广播传来机械音,所有年轻人都步伐一致地匀速前往那张不知何时搬到环形跑道旁边的红布桌,有条不紊地排着队,留着老人在跑道内做准备活动,当然,那些目光呆滞或者坐在轮椅之上的老人只是静静地呆在一处,对着远方的焦点发呆。
阙烬兰和谢邑那条红线取不下来,这会儿也不能隐形,倒是在老人和年轻人的搭配中显得有些突兀。
队伍排列的不长,前面的人抽取比赛项目和号码牌速度也快,不过一会阙烬兰就来到了红布桌前。
A-3
对应的是铁人比拼中的“穿衣”一栏。还好不是排泄,因为不知道会不会真的让他们沾染到排泄物,失常世界中无论干什么都会有可能危及生命,还是选择不那么恶心人的吧。
在所有人都选择好比赛项目后,阙烬兰和谢邑由其中一个裁判引领来到了足球场的一个角落的棚屋,在那里已经有一些参加过该比赛的老手站在那里等待,等十个小组都到齐之后,守在门口左右两边的一白一黑的长袍光头才缓缓将棚屋的大门打开。
从外向里看,里面是简单不能再简单的一个个格子试衣间。
阙烬兰和谢邑按照顺序排在了第三组,顺着人群走进棚屋后来到编号为iii的灰色格子间前站定。
此刻的安静,不仅是无人说话,而是只有自己和身旁的谢邑在起伏呼吸。
“比赛开始。”
随着一白一黑一声令下,周围的小队纷纷进入了格子间,阙烬兰和谢邑对视一眼,携手踏进其中。
几乎在他们进入格子间的同一时刻——
“生老病死,无人可逃。”
八个字在空旷之中一遍一遍回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又扩散至最远的天和地之上。
这里不是那狭小的格子间。
阙烬兰叹气一声,他们在异度空间里又穿梭进了新的时空之中。
“身体发肤,权力财富,子女父母,你目之所及,你闻之所有,又有什么真的能陪你走到尽头呢?”
空灵的低音不断回荡,阙烬兰手里的温热手掌正在以一个极其诡异的情况消失,它不是乍然离开,更不是缓慢抽出,而是以一个物质性转移而渐渐淡出。
“你的本源是什么?”
一声疑问炸开,阙烬兰陡然视角从上往下瞬移,看到的一切正在以成倍的速度放大。
她变回了本体。
“你的恐惧是什么?”
火光乍现,燃烧着周遭,却没有靠近一方圆牢的中心——那中心是她自己。
不过片刻,火光消失,一个一个人影从黑烟中显现而出,阙烬兰挣扎着抬头,看到了谢邑,看到了诺辛、檬砂、易呼,看到了阙沏棠,看到了凤鸣山,看到了那干枯玫瑰的吊坠。
他们被推出,又一个个被迫向上飘去。
什么都没留下。
就好像从没来过。
然后,又是一场足以颠覆天地的大火。
“装神弄鬼。”
阙烬兰心下一冷,但不知怎的,一阵巨大的疲惫感瞬间笼罩了她的心头,就好像呼吸困难之后被迫举起一个重物,就好像脖颈之上套了层塑料袋后下了一场无伞的磅礴大雨。
一片黑暗中,不远的尽头有一道暗黄的圆点,向外渐渐扩散至透明,声音似乎是从那里传来,又似乎是从天地之间应运而生的。
好像是故意等阙烬兰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线,那道声音过了好一会才继续。
“你的敌人不是你的敌人,你的爱人不是你的爱人,你的友人不是你的友人,你的亲人不是你的亲人。”
我的…
爱人、亲人、友人,敌人?
她的思绪因顺从这道所谓神域思考而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可不消片刻却被一道更为尖锐的声音所刺出一片清明。
这些的所有所有,关它什么事?
知道小明为什么长命百岁吗?
她面上混沌的缓缓前行,看似毫无焦点的双眸却在不移动分毫的情况下将周围探了个遍。
圆点周围,是数不清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趋之若鹜地被遍满荆棘的钢链所束缚。
“没有…什么都没有…”
“生命的尽头,什么都没有…”
和他们的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