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老人们表情瞬间僵住,尤其是领头的那位,嘴唇翕动半天,愣是没能合上。
阙烬兰见状,只是不快不慢地缓缓道来:“我儿子原是政法大学的学生,后来考上公务员,下乡做了县委书记。之后升迁进了教育局,可他一听说我喜欢这天山林,二话不说,抛下一切跑来照顾我这个糟老头子。”
这番话硬是将谢邑塑造成了所有父母心中梦寐以求的“别人家的孩子”。老人们脸上的神情,渐渐从最初的不屑,转为狐疑,最终化作深信不疑,甚至带上了几分崇拜。
而谢邑听完,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望着眼前信口开河的小鸟,此刻哪还能不明白阙烬兰这是给他凭空安排了一个“大孝子”的身份。
“是,父亲的事最重要。养育之恩,不能不报。”
他笑得如清风朗月,扶着阙烬兰的手却悄悄上移,在她后颈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像是无声的惩罚。
后颈被谢邑这么一捏,一股热意顿时从脊背窜开,激得阙烬兰肩膀微微一耸。
......这群老人家没看见吧?
壮年小伙调戏花甲老人,还是以父子的身份......
阙烬兰两眼一黑,简直不敢想象在旁人眼中这一幕有多离谱。她慌忙向前一步,挣脱了谢邑的手,逃离了他的魔爪。而老人们也被她这勇往直前的气势给吓得后退一步,只是还以为她还要发表什么育儿心得,便眼巴巴地等着她开口。
真有意思,老人们刚刚还像霸王一样对着她柯南射门,现在一个一个像小鸡仔一样...
重获自由的阙烬兰巴不得赶紧离开,没工夫给他们传授心得,只能扫了眼身后的谢邑,信口搪塞道:“这孩子报恩来的,没怎么管过。不过也不是没有诀窍。”
她故意顿了顿,吊足众人胃口,随后神色一正,娓娓道来:
“关于养育子女,我简单说两句,你明白就行,总而言之,这个事呢,现在就是这个情况,具体的呢,大家也都看得到,我毕竟是个父亲,也得出来说那么几句,可能,你们听的不是很明白,但是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不知道的你们也不用去猜,这种事情见得多了,我只想说懂得都懂,不懂的我也不多解释,毕竟自己知道就好,细细品吧。”
阙烬兰一口气说完,转身便走,留下一群老人在原地面面相觑,兀自琢磨那番话里的深意。谢邑也没多言,只朝发愣的老人们礼貌地点了点头,利落地晒好衣服,便从草坪侧的院门进去找他家那只信口开河的小鸟。
此刻的阙烬兰正坐在室内佯装看报,耳朵却早已悄悄偏向了旁边闲聊的护工。
短发的护工小红靠在窗边,一边磨着指甲,一边兴奋地问:“诶,明天休假,你们打算去哪儿玩?”
一旁扎着低丸子头的护工显然不知情,赶忙放下拖把凑过来:“休假?明天不是周二吗?”
小红吹了吹磨好的指甲,举到阳光下细看:“体检团队要来院里,除了留个人开门,其他人都可以休息呀。”
体检团队?
爱隆?
阙烬兰刚放下报纸,还来不及细想,就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从侧门那边走了进来。
哎,那不是自己的便宜儿子吗,阙烬兰朝谢邑招了招手,谢邑会意地快步走了过来,那小红一看到新来的小伙便觉得喜欢,天山林地处偏僻,景美人烟却稀少,不容易见到个适龄小伙,她赶忙收起指甲剪,快步走到阙烬兰身边蹲下,看似颇为熟稔地为她按摩起腿来。
哇哦。
养老院还有这个服务呢。
阙烬兰倒也不扭捏,笑眯眯地往后一靠:“好姑娘啊。”
小红对着面前的老人笑了笑,目光却像黏在了谢邑身上,嗓音甜得能掐出蜜来:“小胡呀,刚来这儿还习惯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姐说。”
谢邑看着惬意享受的小鸟,眼底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面对小红的热情,他只微微颔首:“有劳关心,一切都好。”
阙烬兰想和他分享刘海那边带来的信息,却见一旁给自己按摩的小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本着报按摩之情便止住话头。
不料谢邑却俯下身来,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声音不大却清晰:“李老先生,今天上午您还没如厕呢。”
看来他也有话要私下说。
阙烬兰当即会意,顺着他的话点头:“是啊,人老了记性不好。劳你帮忙,扶我去一下洗手间。”
二人相伴前行,徒留刚抽空补了个唇蜜的小红在原地对着谢邑的背影跺跺脚。
所幸养老院的厕所是独立单间,不像商场那样分男女。否则阙烬兰进去前还得先张望一番,她可不想撞见什么不该看的场面,尤其是男厕那一排毫无遮挡的小便池。
“刘海是保安队长,乔言风成了光头厨子。刚才刘海来找我时咋咋唬唬的,我俩直接被卷进一个春晚现场,演了出诡异小品。”阙烬兰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一边说,一边顺手拿起旁边的梳子,给李智民那几根稀疏的头发梳了个“迎风飘扬”的造型。
“你没事吧?”
一听见她竟被卷入未知的危险境地,谢邑顿时慌了神。
他围着她前前后后转了一圈,仔细确认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这边也有发现。老人们活动时护工会打扫房间,并且我扫地时碰见了收垃圾的王隽一。”
王隽一收垃圾了......那能去的地方挺多的,估计能收集不少信息,只是苦了他这个平常一天要舔十几遍毛的洁癖狂。
阙烬兰低声接话。
“那现在还差诺辛没有出现。”
“叮叮叮——”
一阵急促的铃声从头顶传来,门外响起护工焦急的喊声:“怎么这么久?怎么这么久?怎么这么久?”
“怎么这么久?”
“怎么......”
......
那护工的声音不停的重复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内,越来越机械,越来越没有感情。
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养老院虽未明确规定老人的如厕时间,但想来不能太久,并且要求必须告知他人或由护工陪同,且不得反锁厕所门。
这本是为了防范老人发生意外而设的贴心举措。
可如今看来,养老院的老人们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点一点被剥夺了尊严,连如厕这片刻的安宁,都成了奢求。
那毫无感情的声音逐渐变得尖锐,仿佛喉咙缩成了钢针,下一秒陡然开始尖叫,就像水烧开之后和金属摩擦碰撞发出的爆鸣,刺得阙烬兰捂紧耳朵,而她捂耳朵的手很快被一双宽厚带着些薄茧的手所覆盖。
明明他也不好受。
傻子。
阙烬兰敛眸,看来是因为李智民在厕所内呆的时间过久所导致的异化。
阙烬兰抽回手,一把按在卫生间的门把手上,可从心底涌出了一股强烈的不对劲,她偏头看去猛然僵住——洗手池前的镜子里,映出的自己分明还被谢邑捂着耳朵,呆呆地站在原地!
谢邑也瞥见了这镜里镜外的诡异不同,脸色骤变。不等他开口,一股比进入这失常世界时更凶悍的吸力骤然袭来。
在这恶妖的主场,一旦违反规则,他们便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另谋出路。
狂暴的吸力让阙烬兰下意识紧闭双眼。再度睁眼,眼前的景象已从养老院的卫生间,变为一个开阔的足球场。
场上没有足球比赛,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中年人用遛狗般的牵引绳,套在白发老人的脖子上,另一端牢牢攥在自己的手里。
阙烬兰被这荒诞的一幕击中僵硬站了好一会,随后低头,发现自己恢复了原本的身体,身旁却不见谢邑的踪影。
很快,她的目光被一条巨大的横幅吸引。
赛级老人区预赛。
?
什么玩意儿?
什么叫做赛级老人?
“躲远点!”
肩膀被一个孔武有力的壮年一撞,阙烬兰抬头一看发现那壮年带着大金链子,臂膀上还有很多纹身,他没什么好气地牵着个四肢肌肉发达的光头老人,鄙夷地斜睨着阙烬兰,啐道:“弱鸡。”
从来只有自己翻别人白眼的份,阙烬兰撸起了袖子看起来想要干仗,可只淡淡地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字。
“丑。”
虽然用词简练,但杀伤力极强。
壮汉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猛地把身旁的肌肉老人掉转过来,再次气势汹汹地拦在阙烬兰面前,双手叉腰,高昂的下巴和鼻孔恨不得怼到她脸上。
“就你这样的,你的老人给我这个提鞋都不配!”
我的老人?
阙烬兰微微一怔,随即察觉右手腕传来异样,那根神秘的红线竟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她顺着红线延伸的方向望去,视线尽头是一位白发苍苍却难掩儒雅气度的老人。
而那张脸,竟与调查署署长有八九分相似。
早就为谢邑认好爹娘的阙烬兰此刻凭着这容貌和红绳,已经确定下来谢邑不是不见了,而是变成了自己的参赛作品。
阙烬兰没空理会那暴跳如雷的壮汉,她径直走到谢邑面前。谢邑虽不指望她能说出什么“纵然白发苍苍我也爱你”的肉麻情话,却也没想到她能没心没肺到这种地步。
只见她咧嘴一笑,语气轻快。
“很好,老了也没秃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