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时母后无暇管束,我将整碗米饭吃完了,足足吃了十二分饱呢!”四公主弯起眉眼,挽着沈惜卉的胳膊。
“那一小碗米饭对我来说有点少,不多吃些菜根本吃不饱。”
沈惜卉看着四公主,觉得她有些清瘦,想来她力气小或许是吃得少的缘故,她捏了捏自己的脸,柔软得令人安心。
揽月台上,借机偷溜出来的沈惜卉与四公主并排坐着,这是她们想到的烟花最佳观赏处,位置高人少不说,也方便她们说些悄悄话。
四公主见状也轻轻揉了下沈惜卉的脸,这巴掌大的小脸和微尖的下巴,没想到脸颊竟是如此盈润饱满,只觉流畅的脸廓上每一处都相配得当,忍不住感叹道:“果真是美得恰到好处。”
美自是有千万种,倒是头一次听到恰到好处的美,这新奇的说法让沈惜卉笑了起来。
飞檐下铜铃轻响,伴随着她们的笑声拂过揽月台,朱墙金瓦的宫殿在高悬的明月下连绵起伏,被夜浸得微凉的栏杆散发着淡淡的沉香木气息。
“听闻南城女子以纤瘦清秀为美,边城女子以矫健飒爽为美,倘若真是如此,那还是京城好,就是妆面所用变更太快,粉黛居新出的脂膏风靡一月便落幕。”
四公主嘟囔着,本身月钱受母后管控,又因国库紧缩而减少,爱买脂粉的她也只能忍耐着。
南城虽是富饶之地,水灾频发且肉价昂贵,而边城虽肉食丰富,气候干燥且交通不便,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沈惜卉想着,应当不是何种美风靡,而是因地缘而异。
她开口道:“或许是受风土人情影响,京城中有许多来自各城的人,美得各有特色。”
就如同皇宫里,章贵妃是华贵明艳之美,皇后是端庄大气之美,淑妃是温婉恬静之美,娴妃是俏丽灵动之美……
眼前的四公主,似秋水的双眸灵秀澄澈,秀挺的鼻梁如玲珑山峰,略带清冷的轮廓衬得整个人越发清秀脱俗。
“惜卉,怎盯着我发呆啊?”
“美!”
笑声里传来一声“谁美?”,沈惜卉与四公主齐齐地望向台阶的位置,只见五皇子快步走上前来,一身宝蓝色显得比往日要稳重些,微微鼓起的腮帮仍带着稚气。
“好啊,你们偷溜出来也不喊上我!”
也不等她们回答,便往座台挨着沈惜卉准备坐下,四公主见状赶紧将五弟拉到她身边坐着,都十五岁的人了怎不注意男女大防呢?难道是……
四公主摇摇头,脑海里浮现出他们争得面红耳赤的场景,便打消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阿弟,你怎知晓我们在此处啊?”
原来五皇子同二皇子闲聊着,发现沈惜卉与阿姐不在,便借口殿内太闷出去透透气,问了侍从得知她们离去的方向,仔细一想就是揽月台,此处观赏烟花最是好看。
渐浓的夜色里,檐下悬挂的宫灯如浮着的萤火,轻晃着那昏黄的光晕。揽月台正对着那悬着的弯月与几粒疏星,天空宛如一张巨大的墨蓝色幕布。
“你们刚刚在说谁美?”五皇子眼神里闪着兴奋与好奇。
四公主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迅速开口道:“你不觉着惜卉甚是清丽可爱吗?还带着一丝清澈的娇憨。”
“不就……”
五皇子的目光快扫过沈惜卉的脸庞,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那夜的画面,她好像是生得好看了些,以前他并未觉得,也不知何时变了想法。
“两只眼睛和一个鼻子,还有一个嘴巴。”他倔强地将眼神望向前方,语气稍显平淡。
“得了得了,阿弟你此刻还是回宫宴为好。”四公主摇摇头,真是不懂欣赏的朽木。
沈惜卉则露出“早已知晓”的神情,想着除夕夜不与他计较,安静地等待烟花盛放才是紧要之事,索性随他说去。
“你们许多女子不是不喜娇憨一词吗?”
五皇子印象中,若是称赞哪位娘娘娇憨,母后与那位娘娘都会脸露愠色,似是更喜“贤淑”、“得体”、“端庄”等词。
“我并无不喜。”
“娇,姿也;憨,亦又有耿直纯朴之义。庄老先生说过,我这算作第二次,实在忘了便去翻书,书中自有千重天。”
果然,承瑾是她遇到最懂如何一句话让她染上情绪的!那不解的眼神与认真的语气,虽知他并非故意,可仍是让她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有些无奈又有些失落。
沈惜卉知道,许多女子不喜“娇”、“妖娆”、“妩媚”,是因一些轻薄之徒总以此形容烟柳之地的美人,连古书与话本中的“红颜祸水”亦是如此描述。
而她们往往背负着引诱与亡国的骂名,久而久之很多女子也觉着这些词不体面,那些真正的罪魁祸首安然地躲在她们身后。
可稍稍细想便不会被表面假象所蒙蔽,任何形容女子美好的词,都不应带着特定的故事与局限的眼光来看,或许逃避能暂时躲些清净,可她们所寻求的“长久的安宁”本该是原本就有的自由。
在沈惜卉眼里,娇憨恰恰体现着女之范式的仪态与略带勇敢的率直。
娇憨并不意味着无知,可爱也并非代表着脆弱。
无论外表如何,她的内心是自己建造的城池,是亲手打造的春山,是盛大而永恒的春日。
四公主与五皇子看向沈惜卉,那清丽脸庞上的双眸里闪着一丝坚定,四公主不由得扯着五皇子的衣袖提醒他,此刻她只觉着阿弟才是“憨”。
“娇憨并非贬义,真正不得体的是那些将词染上浑浊的人,而那些人心里与做的事都并不澄澈。”
从台阶走上来的一身赤色让人有些挪不开眼,这身衣裳衬得三皇子格外好看,为本就清俊的脸增添了一丝矜贵,光晕下他的眼底蒙上一层温润柔和的雾,语气却是十分坚定。
沈惜卉眼底闪过一丝欣喜,眉眼微挑,他是何时来的?倒也来得巧!
“三皇兄所言甚是,没想到除夕夜还能学习功课,真是意外之喜啊!”
五皇子有些尴尬地笑着,他从未觉得那词有何不好,只是怕沈惜卉不悦,谁料多问了一嘴竟弄巧成拙了。
沈惜卉微微抬眸,又将目光越过那高高低低的殿宇飞檐,投向为烟花燃放而精心布置的演武场,却只能看到绵延起伏的宫殿。
她定要在烟花盛放时许愿,本来所愿不过是自己与家人好友平安喜乐,边城百姓安居乐业,旭国繁荣昌盛。
如今又多了更具象的,书院的入学费能再低些,女子入学名额能再多些,为困苦者减免学费并补贴钱帛……使得人有所学,困有所助。
微妙的气氛在四人间弥漫开来,静悄悄的风拂过露台角落那几盆角堇花,淡而无声的幽香里,五皇子只觉心跳得有些快。
他正思索着该说些什么,突然想起宫宴所获的消息,嘴角微挑,眼睛里闪过一丝星光。
“你们可知二皇兄婚事进程如何?”
“如何?是哪位贵人小姐?”
“听说是尚书令家的千金!”
沈惜卉与四公主来了兴致,眼里闪烁着对二皇子婚事的好奇,却又带着一丝关心与担忧。
“听我细细说来!”五皇子的神情好似得意洋洋而翘起尾巴的小狗,语气却故作沉稳。
“长话短说吧!”她们的眼底透露着急切。
“尚书令千金已有心上人,父皇有意通议大夫之女,未果。”
三皇子言简意赅,神情仍是淡淡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意思是章贵妃有意与尚书令结为姻亲,尚书令禀明小女心有所属,未能请旨赐婚,而父皇有意通议大夫,章贵妃不肯,遂作罢。”
四公主梳理了下,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只觉二皇兄的婚事有些坎坷。
“丞相因此与尚书令有了嫌隙,章贵妃不允低于一品的官员之女,而父皇乐意让二皇兄与文散官之女结亲,着实难办……我还听二皇兄说,淑妃想为大皇兄议亲,大皇兄以事务为由推辞,所幸父皇也无意安排。”
五皇子摇摇头,他忽然想到母后总说他孩子心性,借着这样不够稳重的皮囊和性子,他也不知还能躲得几年清净。
皇上有意制衡丞相势力,章贵妃的性子不允二皇子低就,而被皇上给予厚望的大皇子亲事更为慎重。若大皇子与二皇子有彼此倾心之人,沈惜卉觉得其他都不重要,三品五品又如何?散官又如何?平民百姓又如何?
这些权势牵扯,竟连子女婚事也要算进去,若是良缘倒也美满,若是……
沈惜卉不觉又想到尚书令千金,每种身份总有这样或那样的难处,尚书令却宁愿得罪权贵也要为小女争取属意的婚事,着实令人钦佩艳羡。
她不自觉地起身凭栏远眺,指尖轻轻摩挲着,浸润着夜露的栏杆透着丝丝凉意,此刻她想起了爹爹娘亲。
他们自然也会尽全力守护她的心意,如今不在身边,若到了要为自己争取之时,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放弃。
只是现在她只想知晓边城之战有无内情,那些将士是否是死得其所,而非遭旭国之人暗害。
这些,由不得她再去考虑其他。
一声锐响划过这寂静的苍穹,盛放的烟花点亮了殿宇,只见一朵金色蒲公英在夜幕绽开,揽月台上的他们昂首远眺,流火在他们眼睛里映出细碎的光芒。
沈惜卉只觉披风被轻轻什么挨着,不自觉地侧过脸,三皇子那高挺的鼻梁与明晰的下颌映入她的眼,那双如墨的眸子此刻闪烁着,竟漾开些许少年意气。
御花园那次的脸红心跳,或许只是因为紧张而头脑不清醒,亦或许是她内心真实的悸动。
现在想来她倒觉得有些轻松,至少他们还不用去思虑这些,唯眼前绚烂不可辜负。
随即一簇接着一簇烟花接连绽放,整座皇城恍如白昼,沈惜卉不觉伸出手,想要用指尖去触碰那些转瞬即逝的火树银花。
三皇子望向身侧脸上浮着暖光的沈惜卉,又黑又亮的杏眼比星空更璀璨,里面盛满了欣喜的雀跃,唇角的暖意似烟花绽放一般,让他也不由得扬起嘴角。
“快许愿!”
沈惜卉指向天际那簇盛放的“五瓣丁香花”,而后双手合十在心里祈愿着。
那清甜的嗓音如玉珠落盘,也落在三皇子的舒展的眉间,他望向空中的烟花,在心里祈祷着:“愿苍生俱饱暖,人人常笑颜。”
他微微侧过脸,又在心里添了句:“承煦祝愿沈惜卉,诸事顺遂,万事从欢。”
“向烟花许愿不如向我许愿,至少我会力所能及地助你。”
五皇子小声嘀咕着,见沈惜卉如此虔诚,且闭眼许久,想必是有许多细碎之事,极有可能是一些吃玩或是学习之类的。
“沈……”
四公主连忙捂着五皇子的嘴,如此蠢笨之人怎会是我的弟弟?她无奈地轻声叮嘱五皇子:“在别人许愿之时不可打断,会触犯神仙!”
沈惜卉压制内心的情绪,还好她已祈愿完,不然肯定要和承瑾理论一番。
说来也奇怪,龙凤胎不应有许多相像之处吗?可四公主与五皇子性情才智大不相同,就连外貌也是细看才觉眉眼有点相似。
烟花消散在空中留下团团烟雾,一切又回归最初的宁静,这场绚烂的烟火盛景承载着人们的憧憬与祝愿,化作此刻最真诚的笑颜。
“惜卉,你怎盯着三皇兄发呆啊?”走到沈惜卉身后的四公主,见她望着三皇子出神,又好似在想着事情。
“喔……我在回想祈愿漏了些什么没有。”
“别想了,这要是漏了还能补吗?”五皇子有些好笑地看沈惜卉。
沈惜卉在心里嘟囔着:话虽如此,可祈愿是我祈的,漏上能不能补也应当是我自己说了算。
“我让侍从通传我们已回宫,现下该走了。”三皇子提醒道。
想到宴会快要散了,琉璃轩还有些远,沈惜卉将披风系好便抬脚下楼,只余一声“愿诸位所愿皆如愿”!
她一路小跑而下,步子又急又轻,不经意踢到裙摆稍稍顿了一下,而后清甜的笑声随步伐一同洒落。
不远处的三皇子,像之前默默护送时那样,迈着很轻的步子跟着那披着星光的小鹿。
“愿她自由,愿她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