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吹过宫道,卷起的凉意轻拂脸颊,墨色披风下摆拂动着,三皇子的心也泛起波澜。
见沈惜卉脸上满是笑意,五皇子看向她的眼神里闪烁着欣喜,他的眼底染着一丝不合时宜的酸意。
只那一瞬,他便将自己的心意了然。
“对她好”是他心之所想,无论她是何心意。
他尽量克制内心肆意的情感外露,却无法控制想要“在她身边对她好”的心思。
此时,沈惜卉注意到前方宫墙边模糊的人影,可那又似墙落在地上的阴影,每隔数米的檐下宫灯光线昏暗,她也看得不大真切。
恍惚间,三皇子从那阴影里走了出来,月色将那道身影勾勒得愈发挺直,也愈发孤单。
“承煦哥哥!”
月光下他的肤色仿佛上好的羊脂玉,只是那分明的五官仍带着一丝疏离,夜风撩起他鬓边墨发,将柔影投在他那清俊的侧脸。
沈惜卉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前,靠近三皇子时,闻到一股甜甜的气息,让她不由得将头凑近了些。
“沈惜卉,你怎能觊觎三皇兄呢?”
“咳咳……”三皇子那平静的眼眸渐渐柔和,如羽的长睫微颤着。
沈惜卉才发觉鼻尖快要贴到三皇子的披风,连忙后退了两步。
“承瑾!你怎么用词的呢?我们如亲兄妹般的情谊,你是看不见嘛?”
“是觊觎。”
一时间,五皇子和沈惜卉都愣住了,三皇子的语气虽是淡淡的,可那眼尾若隐若无的笑意,倒莫名有种别样的意味。
五皇子瞪大了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沈惜卉,指尖卷起腰间玉佩的流苏,耳朵支楞着留意此刻的动静。
沈惜卉抬眸后将眼神飘向别处,玉絮色斗篷上的白狐毛领,衬得这张小脸莹润如初绽的玉兰瓣,双颊透着的粉晕渐渐变深。
五皇子那转动的指尖略微停顿,眼前那清丽可爱的脸庞,在月色下更显柔和,她那天然樱桃色的唇,即便不笑也带着三分甜意,此时倒微微抿着略显紧张。
他偏过头看向三皇子,那常常深如寒潭眼神里此刻也透着几分温柔。
不是吧?沈惜卉真的觊觎三皇兄?三皇兄知晓且并不拒绝?五皇子只觉晴天霹雳,在他看来,俩人外表性子差别甚远,不能说不甚般配,而是压根联想不到一起。
“她是觊觎我的红豆糯米糍。”
三皇子见沈惜卉的耳根也红了,心里莫名有一丝窃喜,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又在此刻染上心头,倘若对视上,他已通红的后脖根和耳朵只会更加滚烫。
“我早就闻到了它的甜香,这等美味谁能不觊觎?”
沈惜卉自然地接过红豆糯米糍,指尖碰触的瞬间,仿佛有琥珀之力一般,不自觉轻微地颤动。
“原来如此,差点误以为你喜欢皇兄呢?”
“我同三皇子之间最纯粹不过了……喜欢,也应当是对兄长的喜欢。”
沈惜卉感觉双颊越发热了,难道是因着太后的话紧张了些?
一旁的三皇子眼底里的寒气渐浓,他低垂着头将自己隐在阴影里。
五皇子眼里闪烁着兴奋,本想问沈惜卉眼下有无喜欢之人,谁料沈惜卉吃了一口红豆糯米糍,嘟囔着:“情爱之事离我也太远了,远到我压根不会去考虑。”
“也是,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
五皇子附和着,可他有些好奇,情爱是考虑就会有的吗?不过他们的婚事,确实是父皇母后考虑便能定下的。
“快些回吧,夜冷。”
说罢,五皇子与三皇子都自觉地跟在沈惜卉身后,沈惜卉见状对他们摆摆手,又将香甜的红豆糯米糍送入口中。
五皇子念叨着她一个姑娘家的不安全,此时青渠来了,沈惜卉在内心感叹: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你们两个姑娘家,更不安全了。”
青渠行礼后并未接话五皇子,等沈惜卉咽下最后一口糯米糍,她便轻轻横抱起沈惜卉,身姿挺拔地大步向前走,这个十五岁少女的臂膀看起来坚实而有力量。
沈惜卉甜甜地笑着,将双手环绕搭在青渠的颈后,像团团一样缩在柔软的斗篷里。
三皇子脸色如常地转身大步离开,而五皇子在原地有些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摇摇头:“合着说冬日衣裳厚实锻炼少,都是唬我的?竟连侍从也带着锻炼了。”
不一会儿,宫道又恢复寂静,微弱的光亮在浓稠的黑暗中,仍竭力地跳跃着,直至烛火熄灭。
除夕的皇宫褪去了平日的庄严,浸润在一片温暖而繁忙的喜庆之中,琉璃轩的窗户上贴着沈惜卉亲手剪的“福”字窗花。
庭院中的梅树凌寒绽放,枝头系着红色的绸带,与院内的灯笼相衬,洋溢着过节的温馨氛围。
春娘在屋内为沈惜卉梳妆,她那一袭杏黄色襦袄与浅绯色长裙,素雅而不失灵动,今日的妆比平日要深一些,更衬得少女的娇贵与明艳。
一旁提着水壶的云栽姑姑看向郡主,跃上眉梢的欢喜令她忘却手上的重量,直至手腕有些微微发酸,才将热水倒入茶壶。
沈惜卉思索着近日之事,又想起打开的第二个锦囊,原来一切皆有迹可循。真相里或许掺杂着其他,可边城之战终究是为了旭国百姓……
太后所说的话,无论几分可信,都一字一句地印在脑海中,让她迫切地想要知晓。
春娘见沈惜卉望着窗台那盆水仙发呆,本想问那夜与她交谈的侍卫是何人,又想着她说太后只是询问几句并无为难,便打趣着她是不是还想着三皇子送的红豆糯米糍。
“哪有!不过……三皇子对我是极好的。”
沈惜卉想到昨夜他神情淡然,澄清时他脸上也并无异样,想来应是把她当亲妹妹一般,心里有些庆幸,却并不畅快。
这种莫名的情绪就像心仪的食物入口却没尝到味,看来,一个红豆糯米糍属实是不够吃。
外面宫道上细碎的脚步声持续着,宫人们步履轻快地布置宫宴场地,轻声交谈时也都洋溢着笑容,而琉璃轩内沈惜卉面色淡然地等待宫宴宣召。
夜幕降临,所有的宫灯已被点亮,烛光透过琉璃或绢纱灯罩,将养心殿内映照得亮如白昼,地龙和角落的兽纹铜炭盆烧得极旺,驱散着从殿外带来的寒意。
踏入殿内,炭火的暖香夹杂着淡淡的甜香扑面而来,倚着梁柱的戏台色彩搭配亮丽精巧,虽是临时搭起的却丝毫不显随意,沈惜卉在心里暗暗称赞着。
入座后沈惜卉对眼前的佳肴倒无太大心思,只是蜻蜓点水般浅尝。随着主位太后与皇上的挥手示意,戏班开锣的鼓点敲响,所有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戏台。
开场的戏剧是《天降祥瑞》,神仙下凡也为人间带来福泽,歌颂皇帝仁爱圣明。沈惜卉见众人皆举杯看向御座,也自觉举起酒杯,在皇上点头示意下,随着锣鼓与管弦之声的高昂,在座皆欢笑着一饮而尽。
这应当是皇后所点的戏,寓意祥和美满,奏乐也喜庆热闹。
沈惜卉专注地看着戏台,那眼神并非痴迷沉醉,而是带着审示与思索。
一旁的三皇子见她如此,眉眼微微蹙着,指尖轻轻地摩挲着茶盏。
幕布浮动间,演员谢幕后又接着登场,《赵氏孤儿》更是将众人的情绪调动至高点,随着屠岸贾一角摔下包袱,虽知里面是木偶,可在场许多忍不住掩面,更有甚至落下泪来。
沈惜卉的眼睛蒙起一层水雾,场内大多数都在歌颂程婴的壮举,沈惜卉也有所触动,程婴到底怀揣怎样的忠义才能有如此决心,可这种忠义却是以舍弃儿子这无辜婴儿的鲜血为代价。
这种近乎无私的大义,在程婴不动声色看着儿子被残杀时,却透露出冷酷与残忍。
沈惜卉眼角的一滴热泪落下,一边是弃子之罪,一边是断绝王权血脉之不忠,本身就是无解困境,难以两全。
爹爹娘亲想来也是抱着忠义的念头,为了国与百姓宁愿舍身取义,他们也不愿见不到女儿。
想到这,沈惜卉不由得长吸一口气,既已许国,再难许其他。
她很珍视她的生命,可她知晓,总有些事情比它更重要。
太后的眼神掠过戏台与梁柱,落在沈惜卉身上,见她热泪盈眶,目光又回到台上。
“视君主之子胜过自己的孩子,本身意味着对人性的背叛。”三皇子喃喃道。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落入沈惜卉耳中,可若不保国,更难保千万家,她侧身轻声道:“这种忠义对人性的要求确实太高。”
“皇子与百姓并无区别,君王受百姓爱戴当视百姓为子,一切以百姓为主。”
沈惜卉看着他,那双如墨的眼眸变得温润起来,她心里闪过一句:不保下皇子就意味着不忠了吗?
虽然在场的多数人皆是如此,将维护皇权视为君臣之义,皇权背后是黎民百姓,不维护百姓与国家才是真正的不忠。
剑舞将复仇一幕拉开,在激越的奏乐声中,众人紧张而又专注地看着,赵武将屠岸贾斩杀,随着演员扑地,在座皆拍手叫好。
沈惜卉连忙倒了一杯葡萄酒喝,思索着太后深意,是在暗示爹娘阵亡因皇上而起,而她又待皇上为干爹,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了是吗?
她不禁在心里苦笑,无论是御书房的偷听,亦或是那夜与侍卫交谈,端王与皇上皆视爹爹为兄弟,从动机还是心思来看,都不会是他们主动而为之。
比起未带着善意的慈宁宫,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像是意外,却又像有人介入导致了这一切。难道是扶持端王的人?那并未站在皇上这边的太后又扮演何角色?
众人的庆贺词里,也不乏暗暗表着忠义,戏剧让整个殿内沉浸在想为旭国谋事的氛围里,无论言辞是否真心,在这一刻都展露着真实的笑颜。
沈惜卉看到太后侧过脸来,连忙动筷尝着案几上的菜肴,配着碗里的米饭大口吃着,只是宫宴时米饭很少,只能吃五分饱。
太后望向沈惜卉,只见她低头专心品尝着佳肴,眼底闪过一丝疑虑,而后又平静地注视着。
沈惜卉不经意间抬头,眼神漫无目的地望着,与太后对视的瞬间,抬起夹菜的手又放下,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嘴角上扬露出两颗小虎牙。
见太后嘴角微微上扬着垂眸,她便又自顾自地吃起来,新鲜的冬枣圆润饱满,入口清脆香甜,只是她尝了一颗便未再吃。
听着大臣轻声谈论,汗国因土壤问题种植稻谷进展缓慢,旭国又陆续赠送大量钱帛,而奚国也虎视眈眈,虽是“小打小闹”,次数多了也劳民伤财。
旭国虽疆土广阔更为富饶,可边地的百姓生存艰难,无战无灾想来已是他们心中最大的愿景。
沈惜卉望向主位旁,那位温和贤淑的皇后正说着祈愿,她不自觉地将皇后言下之意重复着:在座将真心付于权位,将旭国放于首位,方可渡难关。
一声很轻的“嗯”隐在举杯声中,暖香弥漫间,她用余光轻轻地掠过他那清俊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