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挟持她做人质,但焦青云说罢那番话,便转身出了门,宗青跟着追上去,徒留谢长晞一人坐在椅边。
她支手撑在下巴,目光无意义地凝着一处窗纸栏。夏的山夜偏阴凉,风吹动她的发梢,促使精神清醒了些,才发现那儿的窗纸漏了个大洞,能看见半只月亮。
月色入她眸中好似弱水,心底也好似汇成一湖小泊。
谢长晞听得出焦青云的所思所求,她难以接受恩父受辱蒙冤而死,愤懑不平权术相争却伤及无辜。谢长晞能在深宫内平安健康长到十七岁,除了母家庇佑,心中怎会纯然无知权力之下,阴诡涌动?
但这并不影响她不认同焦青云对皇帝的指控。大靖建国迄今三十年,先帝逝去后,她父皇承其衣钵,达其夙愿,剑矛直破豫海边境最后一国,实现天下一统。谢长晞从出生起,听的便是帝王传奇、太平盛世的颂歌。
身边人殒命的事,谢长晞仅遇过两次。
第一次是皇后长子,前太子,大皇子,她未曾见面的哥哥,死于豫海之战。每年清明,她都会随同祭奠。
第二次就是住持之死。
一个从记事起,每年六月都要见上一面的人,明年就再也见不到了。
而且,她好像以后也不用去禅寺受诵经的苦了……
谢长晞心底的小泊忽然卷起波涛。
可是、可是……
可是这个焦青云为人处世看似冷静,实则激进!做事比她还不考虑后果!想的是些什么馊主意!把她绑起来就能有用吗?她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不就是看她好骗,容易上当吗!
还有那个宗青,看似知书达理,实则以焦青云马首是瞻!没有一点反抗精神!肯定也是他把他妹惯成这样的!
谢长晞撑不住半点架子了,抓狂地挠起头发,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怎么还没人来救她啊……
没过一会儿,宗青来说需要走了。
谢长晞又重新端起姿态,板着一张脸,冷声而简洁地说:“我不走。”
“嗯。”焦青云平静无波地说:“你腿伤了,我抱你走。”
谢长晞:“……”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焦青云真要过来,两人的体型差不了多少,她真怕这脑子一根筋的女人抱起她就把她摔地上了。
她气鼓鼓地站起来,大声喊道:“我自己能走!”
行入深山,今夜是圆月,由宗青驾车,马车窄小,木轮碾过碎土泥块。
谢长晞与焦青云坐在车内,后者本就不是爱说话的性子,目光平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谢长晞同样安静地坐着。
看似心平气和,实则呆若木鸡。
好饿啊,好困啊。
谢长晞恍惚地想,她应该拖延时间,好等到谢长晴通风报信,或是皇兄的人前来营救,又或者是谢翩……
可她真的好困,以往这个时间她都已经上榻睡觉了……
焦青云忽然察觉什么东西重重磕在她肩膀上,稍偏头,九公主愣愣地晃着脑袋,栽了一下后就迅速收回坐好,似乎只是不小心磕到了。
稍微看仔细了,才发现眼睛已经闭上了。
焦青云:“……”
这种情况下也能睡着,真不知是心大还是缺心眼。
谢长晞未眯多久,耳畔忽然响起短促的马鸣,簌簌惊起林中的飞鸟。
她猛然清醒,面有茫然。
宗青与焦青云对视,从眼神中相互确认。
有人来了。
可是未免太快了。
宗青不禁皱起眉,计划虽仓促,他们也有备而来,先以蓬莱客与听雪小筑掩护,后又水路与陆路并行,行踪抹去,分明难以追踪。
他加速行驶,却惊讶地发现,来者不仅只身一人,速度上竟也要略胜一筹。
车后传来凌厉渐近的破空声,宗青面色微寒,将缰绳递给焦青云,同时下马落地。
马车仍在前进,谢长晞也不困了。
宗青和焦青云未说一句话,但从二人凝重的神色和交换的举止中,能猜出大概是发生差池了。
这其实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谢长晞面色淡定,巴掌大的脸,依稀可见几分运筹帷幄之感。
谢长晴不知还在哪儿迷路呢,定然是皇兄得知她失踪的消息,大发雷霆,命令黄刀卫快马加鞭,地毯式搜集找到了她……
却见宗青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语气不虞,“你怎么把黑水门的那位也招来了。”
谢长晞淡定的神色顿时卡壳。
?
黑水门是啥?
她刚这么想,眼前却有剑光在月色下闪过,马匹嘶鸣划破夜空。
来者只身落在马车前舆,焦青云不得已舍弃御手位,后撤落地。
车帘鼓动半掀开来,谢长晞仅此一瞬,看清男人的面容。
黑发如墨,红衣似血。
她怔怔地眨了眨眼。
怎么是谢翩?
帘外,宗青厉声道:“白虹见雪何时也成了皇帝的走狗?”
谢翩冷冷抬眼,眸色宛若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