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泽初像裴泽炎这么大的时候,完全是另一个极端,自律懂事成绩优异,性格温润克己复礼,有主见但不偏执,有胆识又不冒进,是最令爷爷裴绥文最满意的裴家接班人。
比起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儿子裴启民,显然裴泽初这个长孙更讨裴绥文喜爱。
因此即使同在裴家大院,裴泽初从小便跟着爷爷住在象征家主地位的贵和堂,而裴启民和韦素素夫妻俩则住在养和堂。
后来裴泽初的二婶因病去世,留下六七岁的裴泽炎,母亲韦素素担心裴泽炎他爸忙着做生意不管孩子,就经常将裴泽炎接回来照顾。
裴泽炎从小活泼好动,韦素素便由着他的性子在庄园里野,从不用裴家那一套规矩规训他,以至于裴泽炎长到十岁时,真正做到了猫狗都嫌。
夏日的大中午正是热的时候,裴家庄园的长辈们都在睡午觉,只有十岁的裴泽炎顶着烈日坐在门廊上戳着大黄狗的脑袋。
早上裴启民和韦素素忙着出门,交代保姆看顾好裴泽炎后就匆匆走了,裴泽初出去写生不在凤城,裴泽炎彻底没人管了,想干什么干什么,想不睡午觉就可以不睡。
他一个人跑到花园的草坪上打了会儿滚、爬了会儿树,很快觉得没意思了,又跑回来跟大黄狗玩,见大黄狗不搭理他,他就不厌其烦地揪揪毛戳戳脑袋,最后终于把大黄狗戳烦了,一跃而起追着他满院子跑。
裴泽炎仗着大黄狗不会咬他,手里攥着根肉肠跑跑停停,等一路溜达到祠堂走廊后,大黄狗说什么都不走了,对着走廊上空叫个不停。
裴泽炎踮着脚看半天才发现,走廊的檐下长了一个又大又圆的马蜂窝。
裴泽炎来了兴致,找了根又长又直的棍子爬到廊座上使劲去够,最终蜂窝没打下来,却惊动了马蜂,嗡嗡嗡地追着他驱赶。
裴泽炎被吓得慌不择路跑进了正殿,棍子乱挥之下直接打翻了贡品。
那一棍子换来了罚跪祠堂一夜的结果,没人管的裴泽炎自然也没人来救,就那么被在祠堂关了一夜,等第二天裴启民将人从祠堂抱出来后就一直高烧不退,又哭又闹胡话不断。
韦素素看着平时活蹦乱跳的皮小子被吓成这样,怪家里长辈罚孩子没轻没重,红着眼要去理论,结果被裴启民拦了下来。
他虽说面上是裴家家主,可这庄园还是裴老爷子说了算,本就是裴泽炎有错在先,家规就是这样,就算他去又能怎么样呢?
夫妻俩商量之后,只能将裴泽炎送回他爸裴启国身边待一段时间,恰好裴泽初回来,送孩子回郡城的事就交给了他。
郡城古建筑不少,裴泽初将又恢复活力的裴泽炎送到他爸身边,打算顺带在郡城走走看看,
他第一次来这个小城,几乎找遍了当地大大小小的遗址。
原本裴启国想让下边的人跟着,但被裴泽初婉拒了,他自己一个人或许更自在随意一些。
不过为了不让二叔担心,每走到一个偏远些的地方,就会往他秘书那里发一个地址报平安。
出事那天,他也是照例给秘书发完消息才上了山,听说这处山上有座古寺,历史能追溯到明朝,裴泽初便带着试一试的心态上了山。
整座山看起来并不高,古寺就在半山腰,只是估计这些年没什么人来,原本石头垒成的台阶渐渐覆盖上了荒草。
而古寺也并非建于明朝,从建筑风格和装饰来看,明显是清代修建。
尽管如此,裴泽初还是在寺里待了大半天,用画笔详细描绘了寺庙的每一个角落。
山里天气说变就变,裴泽初下山时还只是起了点风,等走到半路,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往下砸,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树木又多,他只能背着画板加快脚步。
山道湿滑,走到被泥土和落叶覆盖到完全看不见台阶的地方,裴泽初抹掉脸上的雨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
正走着,前方弯道突然有人过来,对方举着把大黑伞,在这种路况下走得不紧不慢,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
裴泽初看着被大黑伞挡得看不清人脸的男人迎面而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停在了原地,不等他让路,对方就冷硬地说了声借过。
裴泽初没说话,眼睛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脚下缓慢地往边上挪了挪。
对方便抬脚走了过去,伞面微微刮蹭到他身后的画板,雨水顺着滴到了画板上,裴泽初微微侧头扫了一眼,防水画包完好无损。
就在他收回视线准备继续往下走的时候,身后男人的伞面突然抬了起来。
裴泽初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整个伞面就已经向他压了过来,他下意识后仰躲闪,脚下一滑,只来得及避开石头,护着脑袋侧身从树丛滚了下去。
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山底动不了了,原本背在身上的画板此时盖在自己胸前。
裴泽初抬手摸索了下口袋,口袋里的手机和钱包都不知道掉在了哪里,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发现手掌使不上力又倒了回去,撑在草丛的手无意中触碰到了皮质的触感。
是自己的钱包,只是钱包是打开的状态,钱包里证件都在,只有装在里面的现金不见了。
裴泽初躺在原地看着天空,雨虽然停了,但太阳也快落山了,这个地方看起来挺偏僻,如果没有人来,自己就要躺在这儿过夜了。
只不过从周围散落的东西来看,在自己昏迷的时候一定是有人来过,否则不会只少了现金和手机。
裴泽初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呼喊着求救,然后在太阳渐渐被远处的树木遮挡后放弃了这种徒劳无功的方式。
他重新闭上眼,忍耐着密密麻麻的疼痛保存体力,好在正处于盛夏,就这么在这儿躺一晚上应该不至于冻死,最晚明早他没回去,裴启国也该派人来找了。
就在他快要疼晕过去的时候,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裴泽初立刻警觉的睁开眼,双眼尽力环顾四周,扫视一遍周围。
四周并没有响起什么动物的叫声,细碎的声音越来越靠近,直到视线里闯入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儿。
她的裤腿挽在膝盖处,露出的两条腿上都是泥,站定后用手背蹭了把脸上的泥点,同时一错不错地盯着他,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因为紧张瞪得很圆,显得闪闪发亮。
裴泽初忍着疼痛露出些许笑容,哑着嗓子开口搭话:“小朋友,我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动不了了,你可以帮帮我吗?”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裴泽初只能抬手在自己的身体周围活动活动,当他拿起手边的钱包试图进一步证实自己的身份时,小女孩儿急匆匆走过来,双眼紧盯着他的动作。
裴泽初安抚地笑了笑,打开钱包将夹层里的身份证放到她眼前说:“我叫裴泽初,今年二十岁,凤城人,我不会伤害你,别害怕。”
看见小女孩儿的脸还是紧绷着,裴泽初又说:“我现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受伤了,不能乱动,需要打急救电话,只是我手机丢了,你可以帮我找找吗?”
小女孩儿观察了他一会儿后,将背上的书包摘下放在了他的画板上,一声不吭地在他周围临近的地方翻找起来。
草丛长到了她膝盖的位置,每往前走一点儿,草的边角就会刮在她的腿上,不过她看起来不怎么在意,找的过程中还停下脚步将膝盖处的裤腿又往上挽了两圈。
裴泽初看着前方瘦得干扁的背影,身上的衣服明显大了不少,衣料旧得已经泛白但洗得挺干净,弯腰用手去拨草丛时,长长的袖子总是往下掉,小女孩儿费力地用另一只的手肘又推上去。
裴泽初看得有些不忍心,可自己躺在这儿能寻求帮助的只有这个小女孩儿。
等小女孩儿走出他的视线后,裴泽初提高声音喊了一声:“小妹妹,回来吧,找不到就别找了。”
说完等了会儿,草丛又窸窸窣窣响起来,小女孩儿走回了他身边,一边观察他的神色,一边用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汗。
裴泽初不知道面前的女孩儿为什么始终不开口,但还是开口问:“这附近有人住吗?”
女孩儿摇摇头。
“离附近的村子或者镇子远吗?”
女孩儿又点了点头。
她还算机灵的反应给了裴泽初希望,又接着问:“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你爸爸妈妈呢?”
“去上学。”小女孩儿终于开口了,稚嫩的声音很是生硬。
裴泽初很快从她简短的回答中得出结论,再接再厉道:“那你去学校后可以不可以帮我喊几个大人过来?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或者找人帮我打120,告诉他们我在这里。”
女孩儿从发现他的存在起,那双充满戒备的眼睛始终紧盯着他的脸,听他这么说,才改为了好奇,上上下下将平躺着的裴泽初打量了一遍。
裴泽初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现出血点,混合了雨水和泥土的户外服一片狼藉,只有一张脸被雨水冲刷的还算能看得出样貌。
他任由面前的女孩儿打量,对上她的视线还总会冲她笑笑,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坏人。
小女孩儿就那么沉默地打量着他,而裴泽初则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任其打量。
许久之后,女孩儿仰头看向只剩下一丝昏黄的落日,想了想,蹲下身开始翻自己的书包。
她取出书包里的袋装方便面和水杯放在裴泽初的手边,随后又把书包背回了背上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