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繁星

    红枫黄叶,蓝天碧水,爬山虎如火烧了满墙,校园内秋色正浓,日光和煦。撑杆跳的比赛场地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戴着遮阳帽和袖标的志愿者正在维持秩序。

    程舟站在人群中,垂着头,盯着掌心上的纹路看。

    军训结束那天,他被哄着参加了学生会组织的体测,以为关乎体育课成绩,不要命地跑——一不小心,被抓去当运动员了。

    程舟不讨厌运动,在四处奔波、准备校考的过程中,还参加过两三次马拉松比赛。

    他跑得快,协调性好,核心力量强,很适合撑杆跳。半推半就的,程舟习惯了定期参加美院体育部组织的运动员训练。

    上课、参加国旗护卫队和运动员训练、偶尔接几个单子,除了睡觉,程舟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但集训都熬过来了,他并不觉得可以自由支配时间的大学生活苦闷。

    他只是会常常看着手掌想:如果是胡潼,她会怎么做呢?

    胡潼一定不会半推半就地成为运动员,不会耐不住学哥请求加入国旗护卫队,不会把自己大半的闲暇时光都献给“组织”——他还没有产生归属感和荣誉感的组织。

    “程舟同学?”

    女孩子温柔而略微颤抖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程舟抬头,犹带迷惘的眼神显得有些冷。

    面前是个扎双马尾,白衬衫外套了个绿毛衣的女孩子,脸有些红,好像不是被风吹的。

    “啊,请你喝水。”她在朋友的起哄声中,将手中的矿泉水瓶往前送,“祝你比赛顺利。”

    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场景,程舟很熟悉。

    他幸运地被人喜欢了。

    而喜欢他的人,即将不幸地被婉拒,不幸地遭受观众的议论,安慰也好,嘲笑也罢,本质是一种可怜与看轻。

    喜欢是一场让渡权力的游戏。

    程舟不贪恋别人送上来的权力,也不喜欢仗势欺人。他愿意并且习惯贬低自己,以减少对方在被拒绝的过程中遭受的损失。

    “谢谢你的好意,同学,”他弓起背,隔着衣服揉了揉肚子,眉头紧蹙,“但我运动前喝了凉水会肚子痛,抱歉。本来准备得就不是很好,要是垫底,我的结局就只有上吊了。”

    这一套周瑾安传授的“屌丝”小连招——示弱、夸张、抚摸敏/感部位用下来,双马尾女孩尴尬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开,就连周围的人群都松散了些。

    程舟松了口气,直起身,继续观赛,暗自比对众人的过杆姿势,完全没听见女孩挤到朋友身旁,小声尖叫着说——“啊啊啊!好萌!”

    很快,轮到他上场了。

    程舟放空头脑,握紧撑杆,助跑、起跳、过杆、落垫,一气呵成。

    成绩要等所有学院的运动员都上场过后,才会公布。

    他走下落地垫,站到一旁观赛。

    已是深秋,塑胶草地里蕴着被晒化却来不及蒸发的薄霜,运动场像一只大平底锅,太阳便是那橙红色的焰心,一团又一团哄闹、跑跳的人群是沸水中不断升起又破裂的泡泡,咕嘟咕嘟,煮出一片燠热潮气。

    程舟屈指勾起衣领,散热,将周遭的人们看作小蜜蜂,他们的议论是与他无关的阵阵嗡声,直到熟悉的字眼像细针刺入他的耳膜。

    “……胡潼。”

    程舟循声而望,一个陌生的男人,中等个子,正拉着信息学院的运动员聊八卦,也许是想靠这样的方式缓解对方的紧张,但他的话题中心是,胡潼。

    “真的?她就因为这个不给你面子?”同样穿着红马甲、编号为14的信院运动员惊讶地问,“也太夸张了吧,价钱谈不拢就算了呗,泼你一脸水,也就你脾气这么好了,老郭。”

    被叫老郭的人“嗐”了一声,摆摆手,“可不嘛,要不是看她跑京市来卖不容易,我聚会那天就揭穿她了,顾客就是上帝,那价钱没谈拢的上帝不还是上帝吗?不过我也就跟你一说,以后上课的时候碰到小心点。”

    说着,郭林嘿嘿一笑,“有机会给你看看她课表,我这两天换了新手机,没存。长得还是很带劲的,锦市人,脸小眼大皮肤白。”

    14号挠了挠脸颊:“不太好吧,一个学院的……”

    “有什么——”

    郭林话未说完,迎面吃了一拳头,捂着流血的鼻子倒退两步,“艹!”

    密匝匝挤成一团的人群瞬间散开,不远处的志愿者和裁判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拳又砸上了郭林颧骨。

    14号喊着“别打了”向后跳开,表情有多焦急,动作就有多迅捷,像是被拳风刮走的红脸纸人。

    郭林后知后觉地抬手去挡,反被抓着领子提了起来。

    他掀起发肿的眼皮看面前人,高个,白发,不算很壮,活脱脱一个小白脸,郭林的胆子又肥了起来。他啐了一口:“你谁啊!”

    程舟攥住他的衣领,不断收紧。

    他垂眼看着郭林脖颈处暴起的青筋和发红的皮肤,神色平静。

    郭林一边拍打他的手背,一边嚷嚷,“艹!松开老子!”

    好奇怪,明明是白天,程舟却看见了星星,在潮热的空气中飘浮,一闪一闪,若隐若现的金色星星,

    郭林的脸颊就像日暮时分的天空,云霞翻涌,一片紫红。

    咆哮声、议论声、呼吸声,嗡嗡嗡,在他的耳畔轰鸣。

    程舟哑声命令:“闭嘴。”

    他知道自己并未冷静,只是处于极端愤怒的延续阶段,濒临失控。

    程舟讨厌这样暗流涌动的平静,讨厌颤抖着却不断加大力度的双手,但最讨厌的……还是眼前这张不断翁动的厚唇,吐出邪恶言语、造谣胡潼的嘴唇。

    他感觉自己的思想渐渐游离于现实之外,像一缕幽魂,飘浮在潮热空气之上,俯瞰着运动场里的一切。

    田径跑道上亮黄色的重点线,主席台后悬挂着的淡紫色、印有“自立创造卓越,创新点亮未来”的横幅,散落在边缘的各学院蓝顶帐篷,在看台开得如火如荼的、由啦啦队彩球组成的橙色花海……

    或黄,或紫,或蓝,或橙,

    是他剪去纽扣、丢进火焰的,妈妈的故衣。

    当时,年仅六岁的他在想什么?

    这件,太紧,勒得妈妈总想减肥,烧掉;这件,太薄,害得妈妈老打喷嚏,烧掉;这件,太硬,硌得妈妈浑身红痕,烧掉……

    妈妈,终于轮到让你饱受生育苦痛的我,被火焰吞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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