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恒未加思索,将陶南岭打横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不远处的巡防亭内。
因皇亲国戚,朝廷官贵常于郊外巡游赏玩,巡查司便会在这些地方设置巡逻点用来排查驱赶野兽或者其他祸患。
故会修建几处巡防亭专为巡逻司府兵当作小憩休息之所。
雨中的独立小木屋白雾氤氲,廊檐内的外墙墙侧半围起垒砌好的木柴,打开木门,灰尘簌簌抖落,借着忽闪的亮光才勉强看清内里陈设,锈迹斑斑的黑黄破烂铁炉,一黄杨木造的单薄单人小床,床上平铺了些浅浅的稻草。
这处巡防亭已很久没人来过了。
梁恒眼都没眨,轻轻陶南岭放在小木床上,他并未挑剔什么,只是四下寻找打火的材料,现下外间风雨交加,对二人来说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便已是极好。
“冷,冷。”陶南岭躺在稻草上嗫嚅,嘴唇因高烧而皲裂起皮,面容绯红。
高烧叫她格外惧怕寒冷,身体不由自主蜷缩起来汲取温度,可方才梁恒为了防止她乱动,用外衣将她捆了个结实,想要挣脱也挣不开,无力的感觉叫她眼角的泪珠从腮边划出泪痕没入鬓角。
雨水淅淅沥沥拍打着屋顶噼啪作响,因无人居住,里面始终弥漫着一阵陈旧腐烂的气息,夹杂着时不时从外面传来属于下雨天特有的泥土腥气,屋内充斥着不好闻的气味。
梁恒默不作声打燃柴火,因着潮湿,木柴并不干燥,随着青烟升起,只有微弱蓝紫色火苗在其间跳动。
梁恒不时撇一眼陶南岭的情况,星眸里难掩担忧。
现下只待雨停,他便会带她回城尽快就医。
可若她有机会清醒过来,说不定便不用着急找寻大夫。
北地时他便时常听到周先生夸她医药天赋卓绝。
湿柴不好燃,“噼啪”一声炸开,火苗便被扑灭,接着释放出更加呛人的青烟,而仅剩的一点火星只能缓慢而艰难地蚕食着其他位置的湿柴火苟延残喘。
现下他十分需要一些干燥的柴火让屋内暖起来。
绕着小屋找寻一圈却徒劳无功。
此时只得庆幸,还好屋内无风,没有方才方亭内那般寒冷。
只是陶三娘子穿着湿衣服一直发抖,她不舒服地蹙着眉头,口中不住地唤着冷。
梁恒走到床边,看着困在床中央的她,白皙的额头已经挂满冷汗,紧闭的眼皮下眼珠频繁滚动着,呼吸短促且粗重。
梁恒捏了捏拳,他犹豫至极,心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激烈争吵。
一个身穿白衣,慈眉善目的小人对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现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另一位黑衣小人,面容冷峻,嘴角带着冰凉而血腥的笑意:“关你什么事,你已将她从湖中捞了起来,剩下的事情便要全靠自己造化,别忘了你此次回来目的是什么?可不要被仇人之女绊住手脚。”
白衣小人:“陶丞相做的恶事,不应该祸及子女,这是一条人命,若放她这么烧下去,恐怕后面都得被烧成个傻子。”
黑衣小人:“傻子便傻子,没有在回京之后一剑取了陶府众人狗命,他们便要感恩戴德多谢不杀之恩。”
“可是,出发之前,周先生所托,你忘了吗?”白衣小人抬起头,目光穿过浓烟望向他。
这道目光好似跨越时光,与当初周先生深夜造访求他放过陶南岭时的目光重叠,那目光有不安,有对他的惭愧,也有对陶家那三娘子的慈爱。
罢了,梁恒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适才救人心切没有顾虑太多,现下怎么反倒畏手畏脚。
他只知他不愿来日与陶家人纠缠不清。
但他不愿承认其实他的内心最柔软的最深处还有一层恐惧,那恐惧是害怕辜负老师所托,害怕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流逝,更害怕再也不见她时而狡黠而又强掩慌张的双眼……
“我知道若你醒来,必定会怪我毁你清白,除了这条命和让我做违背家国道义之事,你想要什么我都尽力补偿你。”
他望着她的侧颊许诺。
随即他半敛的羽睫微微颤抖,伸手取下了腰间束缚,解下一身已被体温蒸的半干的还冒着白烟的衣袍,赤着胸膛靠近床边,脱下了捆住陶南岭的外衣将其放在锈炉边烘烤。
这次梁恒没有再选择用布条绑住双眼,他二人需肌肤相贴帮她升温,已经没有必要再如方才一般多此一举。
他侧身躺上去将她冰冷的身子揽入怀中,用宽厚健硕的背膀为她抵御门缝间透进的寒冷。
陶南岭于混沌中只觉自己一人漫无边际的雪地上走了很久很久,入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她又冷又寒,哈出的白气已经将睫毛凝结出一层厚厚白霜。
她又困又累,可心底有个声音却在告诉她,继续走,一定要向前继续走,否则便要冻死在这里。
她不想死!于是咬咬牙,忍着好似千万颗针尖刺入肌肤的冷痛又走了许久,直到瞧见了距离她三尺远的空地上有一个高约八尺,上宽下窄的火炉,火炉绽放着暖色光芒,离它最近那一带的地面冰雪已然融化。
心中涌起无限欣喜,她毫不犹豫靠近火炉,贴近火炉,甚至伸处双手抱紧火炉!
可火炉却发出了几道磁性低沉的闷哼,还尝试将她推开。
陶南岭哪里情愿,她冷的都快变成冰雕了,于是四肢化作藤蔓将火炉缠的密密麻麻,直到怀中火炉放弃挣扎,发出一声无奈长叹后,她方才安心的将头颅埋入火炉坚实有力的炉沿。
*
陶南岭是被渴醒的,她一睁开双眼,眼前出现了如山峦般的结实胸膛,再往下看,匀称而紧致的六块肌肉,线条漂亮清晰流畅,呈现健康而富有光泽的小麦色。
一时之间,她忘记了口渴,目光呆滞。
男人!她旁边有个男人!
她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尖叫,使劲一推,便将那个浑身炽热,用双臂搂抱着她,尚在睡梦中毫无防备的男子推了下床。
单薄的单人小木床受不住如此激烈的动作,晃动着发出“吱呀”的声响。
陶南岭这才脑子回巢,下意识观察四周,简陋!极其简陋!破破烂烂的简陋!
她想起来了,当时她本欲借苏云泼她滚茶乘机遁走,可临走之际被金月郡主逼着喝了杯掺了迷药的酒水,因不能暴露自己精通医理的本事,她只得打碎牙在众人心思各异的眼神中闭着眼吞了一小口,原打好主意出来便找存菊拿泥丸解了药性想法子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到达门口后却发现人影空空,存菊已被有心人支开。
偏生屋漏又逢连夜雨,随陌生侍女去房间换衣服途中,当二人经过船尾之时,暴雨落下,嘀嗒下雨声搅她的脑仁疼,又加上迷药药性发作,她顿时混沌,努力咬住舌尖保持清醒时余光瞥见陌生侍女脸上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便知此去便要入了龙潭虎穴了,她是宁死也不愿坏人得逞,索性一步做二不休主动跳入湖中,本想借着冰冷湖水醒神后偷摸游上岸,可玩鹰终被鹰啄了眼,跌落途中,头撞到船角栏杆,带着“我命休矣”的悲愤被撞昏了去。
一切都是那么巧合,一切都是那么乌龙,可这一切却又完美而凑巧地发生在了她身上。
她顾不得感慨自己命途多舛,连忙检查身体,确认自己没有失身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殊不知,她生龙活虎的动作皆落在了撑着双臂坐在地上的男人眼中。
男人经此一摔,已然瞌睡全醒,看陶南岭面上潮红已退,眼神清澈,便知她应该没有大碍后才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他嗓音中带着庄重,“梁某会对陶三娘子负责。”
此时此刻房内已然大亮,不似刚刚的昏沉幽暗,日光映照着她白皙的肌肤泛起盈盈光泽,他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慌忙挪开,耳廓却也因此变得通红。
“是你!”陶南岭不可置信。
梁恒将围在炉边烘烤半干的衣物递给陶南岭,当然,他全程都是别开了头的,他虽从不自诩君子,却也不愿做孟浪之事。
可想到这次他已经做下的,且是头次做就已如此出格的孟浪之事,他难得心虚地握拳干咳了几声。
外间狂风骤雨已歇,碧空如洗,湛蓝天空之中没有一朵多余的白云,太阳绽放耀眼的光芒。
“你——你要不先穿上衣服再跟我说话。”陶南岭低垂着脑袋用目光数着小木床上木板子,她不好意思地说道。
偷溜进屋的光束将他薄薄的肌肉映照出一道道精细的沟壑,饱满有力,男子躯体上充满阳刚的气息,对视觉极具冲击力。
陶南岭未出阁,虽从未见过男子的身体,可也明白,眼前的男子,不论是面貌抑或身体皆是好多男子比不上的,应该算是极品那一挂,不过,这些跟她没有关系。
待梁恒将腰带系好,陶南岭才敢抬头,她说:“我不需要梁将军负责,并且希望你可以将今日小屋内发生的一切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