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道破音的叫声耗尽曲屏所有的力气,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又仿佛过了许久许久。
曲屏脑子里什么都没来得及想,疯胡子也被她抛在脑后。
“铮”的一声,曲屏眼睁睁地看着时冰夏朝她倒了下来,浓密的发丝触及冰冷的脸颊,似乎夹杂着丝丝痒意。
曲屏已然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了,她下意识地想闭上眼睛,可最终只是微微眯了一下,她忘记了眨眼。
继而千头万绪,如流星闪过,叫她难以触及。
“什么人?!”
“什么人躲在背后?”
孙春酲跑了过来,跪坐着将时冰夏扶了起来,曲屏眨了眨眼睛,才发觉眼睛难受得很,眼泪顺着鬓角坠至发间。
四周寂静无声,就连后边的那群土匪也警惕地四处观望。
见无人应答,蒙信双手举刀又砍,又是“铮”一声,这次就连砍刀也被震得掉落在地上。
蒙信虎口麻痛,双手颤抖。
“大哥,有高手!”
郑延眉头微皱,看着滚落在地的小石子,暗中惊叹此人内力强劲,遂大声说道:“不知是哪位大侠,可否现身告知名姓?我们山寨素来不与武林高手交恶。”
听到这话,曲屏才回过神来,狠狠松了一口气,原来时冰夏没事!
见一直未有人回应,曲屏仰头对郑延说道:“大当家,我知道是谁,那是一个武林高手,厉害得很,与我们有些交情。”
缓了缓,她又继续说道:“那位大侠想来不想暴露身份,只是我们与他毕竟相识一场,他也不想见死不救,所以才会暗中相救。”
“嘿嘿,大当家,这不就是天意嘛!老天不让我们二人死,大当家何不顺从天意?”
这纯粹是她胡诌的,这搭救之人不大可能会是疯胡子。
郑延冷笑一声,沉声道:“哦?天意吗?何来天意?”
说着弯腰捡起地上的剑朝曲屏走近。
“诶诶诶,大当家的,有话好好说,我是哪句话说错了吗?等我恢复了我自个儿掌嘴。”
该死的,身上的伤口又开始痛了。
见郑延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孙春酲看了眼曲屏脸上干涸的泪痕,起身挡住她。
“郑延,你疯了不成?”
剑尖在碎石地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
郑延持剑指着孙春酲,一直往前走。
“你敢杀我?我一死,你也活不了。”孙春酲直直地站在原地。
“嗤”的一声,剑尖刺入胸口,孙春酲躬着腰蹲了下去。
“少爷!”时冰夏几步跨过来扶起他。
郑延右手握着剑柄将剑身横放在手心看,突然哈哈大笑,笑到后面捂着肚子蹲了下去,与孙春酲对视。
“好一把天下名剑,没想到郑某有生之年还能得见此等宝物。”
孙春酲瞪着他,一张口嘴角就流出血来。
“看来我猜对了,你是北安王唯一的血脉,他的掌上明珠,他怎么可能不护着你?”
听到这话,时冰夏眸光微动。
郑延似乎也没想时冰夏会说什么,他又看向孙春酲,说道:“孙大少爷,看来我小瞧你了,没想到这把剑如今在你手上,我没记错的话,当年那疯女人就是死在这把‘双生剑’下吧?”
孙春酲在时冰夏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冷哼一声,“与你何干。”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说完郑延就站了起来,将双生剑扔在曲屏身上,吩咐其他人将三人重新关进木屋。
用了解药,曲屏已然恢复力气。
想到方才的惊险,曲屏后怕不已,她双手拍了拍脑门,“刚刚是怎么回事儿?这都哪儿跟哪儿?”
“孙大少爷,刚刚那姓郑的怎么突然就发疯了?”
她躺在后面,看得不是很真切,只知道孙春酲胸口挨了一下,之后郑延就打哑谜了。
好在刺得不深,都没包扎血就自己止住了。
时冰夏呆呆地靠墙坐在床上,孙春酲也似没听到一般。
曲屏叹了口气,自顾自地盘腿坐在窗户下。
“曲屏姑娘,此事说来话长,我传音给你也是不想触及冰夏的伤心事。”
“方才救下冰夏之人,应当是北安王给冰夏留下的高手,不知武功如何,有多少人,因而郑延不敢再动手。”
那方才刺孙大少爷是试探?
曲屏一时庆幸,若是孙春酲没挡在她前头,郑延没有顾忌,又没有那般高手护她,她现在身体都梆硬了……
不过这事儿,时冰夏是否知情呢?
孙春酲似乎看出曲屏心中所想,他又传音道:“冰夏想来是不知道的。”
过了好一会儿,曲屏靠在窗边昏昏欲睡之际,她又听到孙春酲的传音。
“那把‘双生剑’本是黎姨娘的,我之前同你说过,黎姨娘死后,方夫人见姑姑喜欢就送她了。我姑姑她……很是不好相与,常年吃仙丹以求长生,许是我爹病逝后她太过悲伤,没多久便自刎了。”
孙春酲竟还有个姑姑,她怎么从未听说过。
见曲屏疑惑地挑眉,孙春酲解释道:“姑姑素来深居简出,从我记事以来她便一直待在闺阁,是以,知道她的人并不多。”
这样说来,这人一直没有成亲?还是自尽的!
看着一旁双生剑锋利的剑刃,曲屏耸了耸肩,这种自尽法子,想想就疼。
*
之后没几天,蒙信就将他们三人蒙着眼睛绑着赶下山了。
到了山下,蒙信将双生剑塞给曲屏,“喏,你的剑,轻飘飘的,俺是真不喜欢。”
曲屏手上的绳子刚被解开,她一手接过双生剑,另一手扯着眼睛上的黑色布条。
倒是稀罕,若说蒙信是个喜欢用刀的粗人,不识得双生剑不占为己有倒还说得过去,怎么郑延分明认出来了却毫不在意呢?
曲屏是使剑之人,听闻双生剑之名久矣,自然毫不怀疑它的珍稀。
不过她也乐得如此,不然剑被他们夺走了,她也不好跟孙春酲交代。
曲屏看着怀中的双生剑,颇为轻缓地拂过剑鞘,继而将它背在背上。
一抬眼却是见到了不远处的方夫人。
她惊了一下,方夫人竟然亲自过来接孙春酲,她忙扯掉孙春酲眼上的布条,故作惊喜地说道:“喂,孙大少爷,你娘来了!”
孙春酲身体一僵,转瞬脸上便挂起了笑容。
看着他们感情挺好的,虽然自从上次瞧见方夫人同孙正明之事,让她对方夫人有些改观。
可曲屏想着孙春酲从小就没见过母亲,有个对他这么好的继母,便也没将这些事情告诉他,便是这时她也装作欣喜,替孙春酲感到高兴。
这样来看,她倒是跟孙春酲有些相似。
曲屏也从没见过母亲,同村里很多人都没有妈妈,因而幼时也不觉得突兀,大了些之后她有一次问过阿爸,阿爸只是不耐烦地说:“你妈跟别人跑了,你少东问西问,快些去干活!”
再后来的很多事情,曲屏都记不清了,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她不记得自己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死了,而后来到了这里。
她记得那几天她上不了学了,阿爸让她嫁人,她死活不愿意,阿爸便将她关了起来,不给她饭吃。
再后来她跑了,不知怎么跑到了后边的山上,那一天下好大的雨,山上黑漆漆的,她连鞋子都没有穿,就这样摸黑地跑。
天空电闪雷鸣,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不敢回头,那人说:“大丫,我是阿爸。”
再之后离开了那里,直到死都没再回去。
想到这里,曲屏只觉得脑中一阵阵刺痛,像是针扎一般的难以忍受。
她双手并拳用力地锤。
“屏儿,你怎么了?可是头疼?”孙春酲被曲屏的动作惊了一下,忙拉住她的手。
曲屏摇了摇头,双手放了下来,解释道:“没事没事,我只要不想就不会疼了。”
孙春酲眉头微皱,见曲屏不欲多说,便也没再追问。
不远处,郑延正同方夫人说着什么,神情舒缓,看起来很是放松。
孙春酲站着看了一会儿,便跑过去,“娘,你可算来了,我可等你很久了。”
方夫人将他的手打开,声音轻柔地责备道:“你这孩子,可知给孙家惹了多大的麻烦?”
“我们孙家家大业大,还怕这点麻烦?”
方夫人闻言,无奈地叹息一声,伸出细嫩的食指戳了戳孙春酲的额头,“你呀……”
也不知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只见郑延从方夫人手中接过一个木匣子,之后方夫人就拉着孙春酲走了过来。
她朝着时冰夏说道:“时姑娘,你一个弱女子跑到这儿来作甚?还害得酲儿都受了不少苦。”
孙春酲忙插嘴,“娘,是我自己要过来的,我堂堂孙家大少爷,怎么会让自己的女人受苦!”
曲屏听到这话,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时冰夏神色冷淡,却是垂眼低声道:“夫人,是我的错,害了少爷。”
方夫人瞥了眼曲屏,便上了马车。
时冰夏身体还有些虚弱,孙春酲将时冰夏送上另一驾马车后,便将马夫赶到后面,自己坐到了马车外边。
“屏儿,你可会驾车?”
曲屏摇了摇头,她只在谈家那几个月坐过马车,之前倒是想去当马夫来着。
“我会骑马,这两种应该也有共通之处吧?”
“可以这么说,”孙春酲含笑道:“我教你。”
驾车速度相比骑马慢得很,曲屏看着孙春酲掌控了几次方向之后就学会了,二人就这样轮着来,很快就到了城区。
曲屏兴奋地脸蛋通红,她又听到了孙春酲的传音。
“曲屏姑娘,方大人到康州了。”
曲屏一愣,低声道:“我听到了一点风声,是来剿匪的。”
“待此间事了,曲屏姑娘如何打算?”
曲屏想也没想便答道:“自然是跟着疯胡子离开康州,等学成之后,再离开疯胡子继续混江湖呗。”
在她心里,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学武功了。
孙春酲但笑不语。
想到这里,曲屏有些好奇,便问他,“诶,孙大少爷,你这些武功在哪儿学的?我瞧孙家也没有多少武功高强之人啊。”
孙春酲顿了顿,语气颇为怀念,“算是一遭奇遇。”
“奇遇?”曲屏瞪大了眼睛,“难道是你掉到了悬崖下面,然后遇上了世外高人,传授你武功?还是你小时候在街上闲逛,一个算命先生卖了你一本没人要的杂书,你看了才发现是一本武功秘籍?”
孙春酲听到这话,不禁笑出了声,他又传音道:“我幼时从没出过门,一直待在孙宅。七岁那年,我在院中见到一个女子,看着年纪不大,怀中却抱着一个婴儿。她一直看着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我发现了,可不敢上前质问她是谁,为什么会在孙家。之后没几个月我院中便多了一个年老的奴才,他暗中教我武功和医术,学成之后他便走了,我知道,这是那女子的意思。”
时冰夏靠在角落里,似是睡着了,过了良久,她的睫毛颤了一下。
“原来如此,确实是一番奇遇。”
那是一个夏日,那一年,孙春酲七岁,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黎姨娘了,没多久他就听见几个丫鬟说小少爷死了,他问“那黎姨娘呢”,那两个丫鬟说“早几个月就死了”。
他不信,他不管不顾地朝黎姨娘的院子跑去,却只看到冷冰冰的家具。
之后他又忍着害怕,跑到姑姑那里。
姑姑那里吵嚷嚷的,他疑心姑姑将黎姨娘藏了起来,所以躲在角落里偷看,想看姑姑把黎姨娘藏到哪里去了。
他蹲了好久,腿都蹲麻了,最后坐在地上,不知过去了多久,姑姑才念念有词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她的手中拿着一把剑,他认出来了,那是黎姨娘的剑,黎姨娘曾经悄悄告诉他,说那是她兄长送她的及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