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月彦总是穿着一身素白寝衣虚弱地躺在病榻上,而眼前的男子头戴垂缨冠,身着深紫色的直衣,配以同色系的指贯裤,衣料上隐约可见精致的暗纹,整个人显得庄重而华贵。
虽然他的身形略显清瘦,但那股萦绕不散的病气确实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冷冽气息。
月盈能感觉到,屏风那头的目光也正落在自己这边。
但那目光中,并无寻常男子见到美人时应有的欣赏或欲望,只有漠然。
“呵……”月盈在心中轻笑一声,非但不恼,反而升起一股想要打破他这副冰冷面具的恶趣味。
她看了一眼恭敬侍立在自己身侧的几名侍女,开口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想单独与月彦少爷谈谈。”
侍女们面面相觑,犹豫了片刻,但在月盈平静却带着威压的注视下,她们最终还是依言退出了房间,并拉上了纸门。
当室内只剩下屏风内外的两人时,月盈脸上的笑容加深,“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哦。”
话音未落,她已站起身绕过了那扇屏障,出现在了月彦的面前。
月彦的蹙紧眉头,梅红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不悦,他并未起身,只是冷声道,“彰子姬此等行径,恐有失体统。”
月盈仿若未闻,她笑着向前一步,弯下腰凑近他。
从屏风投射的影子上看,仿佛是她主动俯身拥抱他。
月彦被她那毫不避讳的眼神盯得极为不适,心中恼火渐生。
“月彦少爷……”她模仿着贵族女子娇羞的口吻,“您生得如此好看,妾身…很是心动呢。”
月彦唇角勾起一抹刻薄的弧度,他侧身避开了月盈欲抚摸他脸颊的手,“是吗?”
“可惜,你长得甚丑,我并无此意。”
月盈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脸上那伪装出的娇羞表情也凝固了一瞬。
丑?她占据的这具身体,明明容颜昳丽,未施那层可怕的白粉,更是清丽难言。
这家伙……眼睛是瞎的吗?还是说……
她的愣神在月彦看来,自然是被他的恶语所伤。
他眼中刚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却见眼前这不知廉耻的女人竟趁他放松的空档捧住了他的脸!
那张放大的俏脸急速靠近,看那架势,竟是打算强吻他!
月彦梅红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暴戾的杀意涌上心头,他袖中的手指绷紧,原本修剪整齐的指甲在刹那间变得漆黑尖锐!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将这胆大包天的女人撕碎!
可理智又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藤原彰子,是藤原家的贵女,她的身份非同小可,若在此地将她杀害,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他刚刚获得新生,成为不被阳光所容的鬼,绝不能在此刻暴露!
而且…平心而论,这女人若不是行事如此粗俗,单论容貌,倒也…不算难以忍受。
就当是被野兽啃了一口,暂且忍耐……
电光火石间,诸多念头闪过,他袖中那已异化的指甲又悄无声息地恢复了原状。
他还微微闭上了眼,准备承受这无妄之灾。
可预想中温软的触感并未传来,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湿冷,粘腻,带着腐朽恶臭的触感!
月彦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脸!
她的皮肤青黑溃烂,眼珠浑浊脱落,嘴唇腐败外翻,露出森白的牙齿,散发出的浓烈尸臭几乎让他窒息!
“!!!”月彦的大脑一片空白。
“呃啊——!”他向后仰去,同时,数根紫红色的,顶端长着利齿的管状触手不受控制地从他背后爆发而出,狠狠地将那具正在飞速腐烂的尸体抽飞了出去!
砰!
那具女体重重撞在远处的墙壁上,如烂泥般滑落下来,再无动静。
月彦剧烈地喘息着,梅红色的眼瞳缩成了危险的针尖大小,里面充满了惊怒和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未知的恐惧。
他死死地盯着那滩东西,完全无法理解几秒钟前还活色生香的美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是幻术?还是什么诡异的妖法?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浑身肌肉紧绷,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房间另一侧,那扇洒落着皎洁月光的窗前。
那里不知何时,静静地悬浮着一位女子。
她身着一袭式样奇特的纯白长袍,广袖飘飘,衣袂无风自动,流转着淡淡莹光,宛如月华织就,绝非日本所有,更像是传说中大唐天上的霓裳羽衣。
墨黑的长发未束,柔顺地披散在身后,衬得那张脸愈发清丽绝伦,眉目如画,肤光胜雪,一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正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着他。
她的美丽,带着一种非人的,空灵的气质,与方才那腐烂的女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月盈满意地看着月彦脸上那混杂着一丝惊艳的表情,她慢悠悠地飘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个月来,她吞噬了不少尚未消散的游魂,灵力有所恢复,已经能够显化出足以让常人看见的灵体,当然,她可以自己选择要不要让对方看到,现在是她故意让月彦看到。
虽然离能够实体触碰物品还差得远,但至少不用再困于那不断腐败的肉身之中了。
她看着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月彦,轻笑一声,说出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才一个多月不见,就不认识我了吗?”
月彦脸上的表情变幻,从惊疑到确认,再到被戏弄后的滔天怒火,最后尽数化为咬牙切齿的恨意,他从齿缝间挤出那个名字。
“月……盈……!”
“嗯哼。”月盈笑眯眯地应了一声,灵体绕着他飘了一圈,她上下打量着,口中啧啧称奇,“你现在看起来气血很足嘛,状态不错。”
“不过……好奇怪,你身上,没有活人的味道了。”
月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挤出一抹假笑道,“我觉得,我现在这个状态,或许也能称之为鬼,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杀机毕露,“和你这只女鬼,还是不同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他猛地发动了攻击!
一根粗壮的触手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裹挟着劲风,刺向了月盈灵体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