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后,将军府。
越发冷了,虽未落雪,但前两日便结了夜霜,我便额外拨了一次银钱,给全府上下购置冬衣。
这些日子我看完了李愿给我的账本,最大的疑虑便是那些神秘商户。
李愿目的不明,账目也似乎是故意引我去查这些商户一般。
我一边命人查了商户,一边查了李愿。
她的父母家人死于北夷人手里,这也是她六岁入住何府的缘由。
我递了信给李愿,问起她父母之事,以刺客一事旁敲侧击。
她回的滴水不漏,唯在最后道:“至亲血仇,寄养之恨不共戴天,民妇虽为内宅妇人,却也绝不是那般不忠不孝之人!”
最后一句力透纸背,血海深仇,加之王妺同她交好,我觉她不会同北夷人有勾结,便只派人盯着她,并未做其他事。
至于那些商户,还真查出来点东西。
探子每日蹲点,这些商户每日流水并不高,甚至因价格高于市价,门可罗雀。
这么多商货难不成都堆在库中?
细查之下,它们吃下的何家大量商货,全都以货郎之名,运出云州城,据说是卖到各乡野。
乡野有寇贼,这些货郎也是胆子颇大。
我有心查探这些商货下落,是真化整为零,还是说在某地化零为整了?
但有趣的是,在我嫁于赵文卓消息传到北地后,这些商户往外走的货郎和商货便少了,对比入账商货,流出的简直九牛一毛。
如今也未有大动作。
怎么看都像是做贼心虚。
背后之人,沈知白给我递了个人名——林继。
此人并不出名,但他的侄子林禀是云州司马。
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这些商户背后会是赵文卓,却查出了一个云州司马。
我不得不做最坏打算,云州司马和赵文卓已暗中勾结,或许云州刺史陈文远也并不干净。
线索交杂,同时,我拿到了云州刺史的信息。
他将何家刺杀案转交给云州司马全权处理。
对外给出缘由,是此事为流萤会所为,流萤会为贼寇,该归军中管。
转交前他先给我递了信。
行为微妙,我不插手官吏事务,他完全没必要看我立场,是试探?或是投诚?
能在云州刺史上坐的安稳的人,不是个草包。
我未递回任何消息,对陈文远外在酒肉怂包形象打了个疑问。
林禀一接手就大肆抓捕流萤会之人,并将刺杀公主这口锅全然扣在流萤会头上,举报者得一金,若有包庇者连坐。
在此令下,城中风声鹤唳,胡乱攀咬者不少,林禀那边全然关押,显然秉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思。
连将军府都人心浮动。
那日和吴一忠一起来替沈知白作保的桀骜青年,名孙志,揪着张珂要去官府,他言张珂是流萤会之人,混入将军府形迹可疑,要为将军分忧,主动抓流萤会之人。
被我的人拦了下来,他言之凿凿,说张珂诗会那天“巧合”卧病,平日鬼鬼祟祟外出,他跟随一次,见张珂和一形迹可疑之人见面,两人交谈良久。
我不管他是否是受人指使,或是一腔热血,秉着将军府不能乱的念头,将孙志按了回去,并敲打一番。
至于张珂,我先前查过,身世清白,其妹张三娘来历也有迹可循。
我便只当他见我皇威,紧张过度,而他见的那人是同乡人,为给乡下母亲送回银钱。
这两日孙志那边并无作妖,昨日还提出要归家照顾爹娘,我便当他安分了,直到城中探子来报,孙志在城中茶楼集了一帮书生,要帮官府抓捕叛贼流萤会。
还说,将军府新夫人,也就是我同流萤会有首尾,包庇流萤会之人。
“你再说一遍?”
我盯着探子,他低着头,又复述一遍。
我气笑了。
人没抓回来,此事传的沸沸扬扬。
其中没有故意为之的传播,我不信。
这厢没解决,那边庄子上来了急报——何明珠和张三娘不见了。
我匪夷所思,问送消息那人:“跟着何小姐的都是吃白饭的?!”
房中静谧,无人敢回我话。
“主子,”梨红在门外,“烁石城赵将军有消息。”
祸不单行。
我闭了闭眼,反倒冷静下来,坐了回去,让梨红进来。
梨红:“烁石城那边赵将军来了口信,说他不日将回。”
赵文卓将回。
赵文卓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我将火气压下,回想这段时间,云娘子那边被禁足后安分得紧。
那个侍女确和云娘子手底下的人有过接触,死无对证。
我便将人关了,故意克扣份例。
她不仅不闹,也并未有向外传消息的动静。
我一顿,突然反应过来,或许正是因为未有向外传消息,又或许是因为林继。
这段时日查到的拢共就是那些商户背后的林继,或者说林禀。
赵文卓此时匆忙回归,说明我查对了。
“多派些人去查林继和林禀!方方面面觉不能漏了!”
探子领命而去。
我看向另一个人,深吸一口气,“让人暗中寻找何明珠,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回来!此事觉不能泄露半个字!”
李愿将何明珠交到我手上,虽她目的成迷,但我即已答应,那便会护好人。
此刻人丢了,我得负责将人寻回,但不能让李愿知晓,免得影响我同她的交易。
吩咐完,我又看向梨红,“将赵文卓将回消息散出去,知晓的人越多越好。”
梨红快步而去。
既然有人要将水搅浑,那我就帮他一把,水越混越好,谁也占不了便宜。
我算计着。
还有那个孙志。
说起来也算我之责,因事太多,懒得管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谁知真是给了我好一个惊喜。
好端端的为何突然一副为家主效忠,为官府解忧的做派,到底是谁指使他?
孙志也得查,查最近和他有过接触的人。
我便又派人去盯着孙志。
到如今,我从京中带来的人手都不太够用。
至于他做的事,我冷笑一声,让他先“热血”一番,稍后再算。
一一安排下去,我才坐下喝了一口水。
吴一忠便寻了过来。
这人圆滑,于策算上也颇有天份,盯了半个多月,也并未有不对之处。
我便勉强用着他。
此刻外面乱做一团,他来寻我做什么?
我暗道事全堆在一处,却还是让人进来了。
他瞧上去面色有些憔悴,一双眼泛着血丝,像是几日没休息好。
一见我便直直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叩求殿下饶恕敝下欺瞒之罪!”
我微蹙眉,“吴先生,你这是?”
他抬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神情悲苦,“殿下,将军他…”
他似乎开不了口,而且他口中的将军让我心头一跳,直觉他说的是赵文卓。
我缓了声音:“本宫饶你罪过,你且说说,什么欺瞒之罪?”
他转头看向房内。
因几件事,房门紧闭,房中现在只有我和他,连个侍奉的人都无。
似是察觉封闭,他吞吞吐吐的开口:“敝下曾…曾见过将军和几个北夷人来往…”
我顿时掀起眼皮看他,“什么时候?在哪?”
北地虽和北夷打仗,但民间私底下也是有一些贸易往来,靠北夷人游牧越近,个中往来越多。
但这人不能是赵文卓,赵文卓是镇远将军,他和北夷人血战多年,为何能厮混到一处?
是军事需要?还是欲谋叛国?
“将军府…”吴一忠长叹一口气,或许是说出来了,他便流畅起来:“敝下入将军府十年,非倚老卖老,这将军府就没有敝下不知晓的,您知晓将军妾室何时入府吗?”
你便不知晓王妺为何死,我面上不显,耐心听他说。
他也没同我要回答,而是自答:“也是十年前。彼时赵霖将军还在,这云娘子有一半北夷人血脉,原本赵霖将军是不同意的,架不住赵将军一番真情实意。”
赵霖是赵文卓之父,我不曾见过,但我父皇曾提过,说大齐有赵霖,北夷人便永过不了烁石城。
他开始絮絮叨叨说起赵霖将军还在时往事,说将军对他十分器重。
见他迟迟说不到重点,我便知晓赵文卓去烁石城没带上他,也一副不器重他的原因,开口打断他,重申了我的问题:“赵文卓什么时候见的北夷人,又是在哪?”
他终于反应过来,赶忙收了回忆:“约莫七年前,就在将军府,那几人自称云娘子娘家人,敝下不知他们和将军说了什么,但从那日起,云娘子便成了将军府半个女主人。”
七年前,赵霖将军彼时殉国。
叛徒走漏了消息,导致赵霖将军中了埋伏,被围困至死。
援兵到时,赵霖将军靠在北夷人尸堆上,鲜血蜿蜒,瞪着眼,已无生气。
真是可敬可泣,彼时我皇弟登基不久,闻讯下诏书追封赵霖将军为忠勇侯,谥号武毅,于云州设衣冠冢受边民祭拜,同时令独子赵文卓护棺回故土安葬。
想到这些我心思越发沉重,这便是我和皇弟大费周章也要寻到证据才断定赵文卓谋逆的原因之一。
赵霖将军实在是忠烈,他之子不该是谋逆叛国之人。
“你为何如今突然提起?是谁让你告知本宫的?”
我盯着吴一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