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烤乳扇的奶香、雕梅酒的甜醇、炸饵块的焦脆、扎染布匹的植物浆液气息，以及无数行人身上蒸腾出的、混合着阳光与汗水的气味。

    石笑推着小宝，悠悠也扶着弟弟的推车，她俩随着人流一点点往前挪。

    石笑看中一款扎染的裙子，悠悠也很喜欢。本着这个家买东西都买双份的原则，石笑给七七也挑了一条。

    因为是展销会，而且又不是什么名牌专卖店，就是街边挂着的所谓的地摊货，最终石笑和老板以20块钱一条成交了。

    晚上回到家，石笑高兴地拿给七七，说：“今天逛展销会看到这个裙子很有民族特色，很好看，就给你和悠悠一人买了一条，你看你喜欢不？”

    七七都没正眼好好看就说：“这哪是什么民族服装，你怕不是对民族服装有什么误解。”

    石笑知道这个年龄的孩子爱抬杠，还是高兴地说：“不管嘛，我觉得大街上挂着挺好看的，这种天气穿着很舒服，才20块钱一条，我就买了。”

    估计石笑要不说最后一句话还好，七七一听直接说：“我妈给我买的衣服都是2000多块钱的，这裙子才20块。”

    这下石笑彻底无语了，放下裙子走开了。

    事后石笑越想越来气，七七还真跟她奶奶说的一模一样，大话连篇，谎话连篇。

    石笑来这个家半年了，中间还过了个年，没有看见她妈妈给她买任何一件衣服，给任何一分钱。不过，或许给了她不知道。但是，石笑看她衣柜里的衣服也没有哪件像是2000块钱的，真是气死人了。

    第二天起床，石笑原本打算再带两个孩子去展销会，狄雄爸爸看到她准备走就说：“石笑，一起吃个中午饭吧。”

    好歹都到人家家里了，石笑也不好拒绝，赶紧说：“好，那我跟狄雄说一声，看他回不回来。”

    “不用管那臭小子，他最好永远别回来。”狄雄爸爸骂骂咧咧走了，估计心里还是希望儿子回来的吧。

    石笑给狄雄打电话：“我本来想现在过来找你，你爸说中午在家一起吃饭，你回来不？”

    “你们吃，我不来。”说完就挂断电话了。

    虽然石笑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但挂了电话还是有点失望。她以为狄雄会因为她和宝宝的到来，回家一趟，化解一下他们之前不知道产生的什么矛盾。然而，事实并非这样。

    于是，饭桌上便围坐着略显奇特的组合：狄雄爸爸、狄雄继母、第一次来这个家的狄雄老婆、狄雄儿子、狄雄继女以及狄雄跟前前妻的女儿，唯独缺了狄雄。

    饭菜是家常口味，由七七奶奶下厨操持。她客气地招呼着石笑：“随便做了点，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多吃点。”

    狄雄父亲看着围绕在身边的孩子，脸上难得有了些笑意，话也多了起来。他一边给悠悠夹菜，一边像是感慨：“你看，一家人这样坐在一起吃饭多好。不要管狄雄回不回来，你们多回来就行。”

    石笑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接话。

    七七奶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既像是拉家常、又像是在暗示狄雄石笑从不回来，她一边吃饭一边慢吞吞地说：“七七妈妈（狄雄第一任妻子）人真是不错，虽然跟狄雄分开了，但挺念旧情，时不时还会来家里看看我们，问问家里情况。”

    她一边说，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正埋头吃饭的石笑，语气更加和缓：“还有圆圆妈妈（狄雄第二任妻子），人也细心，虽然不在定良，但是经常打电话来，特别关心狄雄爸爸的身体，上次住院她还特意打电话来问了好几次，叮嘱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很有心的。”

    她这话说得像小河淌水一样自然流畅，夸奖狄雄两位前妻的懂事和情分。然而，在这张现任妻子石笑也在场的饭桌上，这番“夸赞”却像无声的细针，编织出一种无形的压力——你瞧瞧，人家前面两位，即便离开了，也依然保持着与这个家庭的温情纽带。

    石笑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自然，依旧沉默地吃着饭，没有顺着这个话题发表任何看法。她心里明镜似的，这位继母哪里是在夸赞前妻，分明是在不动声色地给她立规矩、做示范，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衡量一个“好”妻子的标准，似乎就应该是这样的。

    悠悠天真地岔嘴：“为什么狄叔叔不回来吃饭？他不就在定良吗？”此话一出，七七奶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

    石笑随即道：“叔叔不是一个人在展销会吗？他那里一天一千多的房租，这两天过节，人多，他得守着店赚钱。悠悠赶紧吃饭，吃完饭我们还要去展销会找你狄叔叔呢。”

    狄雄父亲也轻轻咳嗽了一声，略显尴尬地转移了话题。

    这顿看似家常的饭，石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他们设定好的家庭角色序列中的位置，以及那份来自“前任们”的无形阴影，她庆幸自己没跟公婆住在一起。

    吃完饭，石笑借口狄雄打电话来催她去帮忙，带着两个孩子迅速逃离了那个复杂的家。

    见了狄雄，石笑故意笑眯眯地跟狄雄说：“你妈妈今天可是在饭桌上夸了啊，你大老婆经常去家里看望她二老，你二老婆也经常打电话关心二老，咋办啊？这不明摆着在点我吗？”

    狄雄冷笑一声：“我就说她是苏妲己吧，让你少跟她走得太近。”

    “这不你爸爸叫我吃饭，我不吃啊。”

    “不用管他们，整个定良这一大家子，包括我那些叔叔、姑姑你都不要靠近，我这是在保护你。”

    “我过两天就回去了，我怎么靠近？也不需要你保护。”石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也笑着结束了话题。

    接下来的几天，石笑依旧每日带着悠悠和小宝，去逛展销会找狄雄。七七都不跟她们去，要么说她妈妈要来看她，要么说她要去看她妈妈。石笑心知肚明，也乐得清静，彼此各得其所。

    五月四号晚上，怪只怪石笑没有经验，居然忘记了返程高峰难买票，没有提前订票。当她点开购票APP，看到所有车次后面那个刺眼的“售罄”时，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没票了。”她盯着屏幕，眉头紧锁。

    “升舱！”七七在一旁，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现在不是升不升舱的问题，”石笑耐着性子解释，“是连一张票，无论什么座位，都没有了。”

    “商务舱肯定有！升舱！”七七执着地重复，仿佛“商务舱”是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万能法宝。

    石笑被她这不合时宜的“何不食肉糜”弄得有些心烦，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不是说你外公会给钱你吗？正好，拿来买商务舱啊。”

    “嗯，这次我外公没有给，我妈妈只给了我三千块，”七七弱弱地说，“但是被我爷爷收走了。”

    这话一听便知是信口开河，老人怎会没收孩子母亲给的钱？石笑只当她是孩子心性，顺着她的话半开玩笑道：“那让你爷爷把钱拿出来给你买商务舱啊，不然我们可真回不去了。”

    谁曾想，这句玩笑话却像点燃了引线。七七听完，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出了房间。

    没过多久，房门被敲响。门外站着的是面色不太好看的七七奶奶。她看着石笑，语气虽努力保持平和，但质问的意思清晰可辨：“笑笑，是不是你问七七要车票钱？”

    石笑本想解释：“我跟孩子开玩笑的，您别当真。” 话到嘴边，她却猛地顿住了。看着继母那带着审视和先入为主的目光，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七七这话一说出来，她这坏人是当定了，干脆就把这坏人的名给做实了吧。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涌了上来。她抬起头，迎上继母的目光，索性放弃了苍白无力的解释，平静地回答：“嗯，买不到票了，七七说她想坐商务舱。”

    估计七七奶奶也听不懂什么商务舱，她只知道这个后妈居然问孩子要回家的车票钱。

    七七奶奶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石笑赶紧打电话给狄雄说：“怎么办，我不知道要提前好几天就把回去的票买了，现在买不到票，怎么办？”

    “你等会儿。”

    好歹这也是狄雄的老家，一会儿他就回电话来说：“我找到车了，明早9点来家里接你们，你们准备好。”

    第二天出发前，七七奶奶递给石笑几张百元大钞，目测有1000块钱，她说：“给你，买车票的钱。”

    石笑没有接，说：“你给七七吧，我不要。”

    她看石笑态度很坚决就塞七七口袋里了，为了化解尴尬说了一声：“我是怕她装丢了。”

    石笑没当回事，笑着回应：“没事，她也不小了，丢不了。”

    狄雄爸爸给三个孩子一人一个红包，孩子们都跟爷爷奶奶挥手再见，石笑带着三个孩子坐上了回龙盘的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