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雄父亲的后事料理完之后,七七便跟着狄雄那位从龙盘赶来的同学先回去了——孩子不能耽误上学。
石笑和小宝则继续留在了定良。这是她之前离开时答应过的,“展销会快结束时带着宝宝来陪你”。她希望用自己遵守契约的行为感染对方,让他也有点契约精神。
然而,展销会才过半,狄雄对着剩下大半的货品,语气烦躁地决定:“不卖了,打包,我们回龙盘。”
石笑一听,心里瞬间慌了。她担心的从来不是展销会的生意,而是那个比生意重要千万倍的日期。他们的离婚冷静期到5月18日届满,偏偏18、19两天是周末,民政局不上班。这意味着,最早能去领离婚证的日子,是5月20日。
“520”这个曾经被狄雄用来向另一个女人发送“心意”的数字,如今竟成了他们终结婚姻的日期。生活这出戏的讽刺感,浓烈到让石笑想笑。
她尽量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试图劝阻狄雄:“摊位费也是给了的,民宿也是租了的,现在撤摊怕是不划算。我和小宝可以在这儿陪你,再多卖几天也好。” 她实际是希望留在定良,将“领证”这件事就地解决,避免夜长梦多。
但狄雄不为所动,去意已决:“不搞了,收拾东西回去。”
他的决定从不与她商量,只是通知。
石笑不再多言。她知道,再坚持就可能被狄雄发现自己的真实意图,甚至揣测出更离谱的“别有所图”。
于是,打包、装车、退房。他们踏上了返回龙盘的路。车窗外,定良的街景再次后退,石笑的心情却比来时更加沉重和焦虑。
回去了,然后呢?
5月20日,他会不会再来?会不会在最后关头,又生出什么变故?
刚刚结束一场丧事的疲惫,还未消散;而下一场关于“新生”的艰难博弈,又提前压上心头。
石笑紧紧抱着小宝,凝视着前方望不到尽头的道路,内心感到无比疲惫。那张离婚证,始终到不了手,始终差着点东西,那就是“狄雄的意愿”。
回龙盘后一天傍晚,狄雄约石笑带宝宝去附近的公园散步。石笑没有拒绝——在这个临近“520”的节骨眼上,狄雄指着东边,她绝不敢往西。任何的忤逆都可能成为他临时反悔、拒绝去领证的借口。
公园的马路上,暮色渐沉。狄雄推着婴儿车,话匣子打开,絮絮叨叨的声音混杂在夏夜的虫鸣里。内容依旧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我没有对不起你……你外面是不是早就有人了……你和你妈,心太狠……”
石笑跟在一旁,听得耳膜生茧,内心毫无波澜。她很少接话,只在必要时,捡着最安全、最不刺激他的字眼,含糊地“嗯”“哦”两声,像在应付一场必须出席但无需投入的枯燥会议。
他的话语逻辑破碎,前言不搭后语。上一秒还在控诉她“刻薄自私”,下一秒又拐到她母亲“离间夫妻感情”,随即又绕回“外面有人”的臆测。石笑沉默地听着,竟有些茫然:他这番颠三倒四的诉说,究竟是想表达挽留,还是在为自己的放手铺垫?她完全摸不透他真实的想法,或许他也只是在用语言宣泄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厘清的烦躁。
就在这片混沌的指责声中,狄雄忽然毫无征兆地转换了话题,声音也放轻了些,带着一种“规划未来”的口吻:
“我爸爸……留下了两辆车。一辆轿车,我想给你开。另一辆小货车,我打算处理掉。”
石笑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又把她给规划上了的节奏?想用一点蝇头小利将她重新绑回他生活的轨道?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防御的口气,脱口而出:“我不要!你不用考虑我!真的不用!”
她的拒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他刚刚营造的那点微弱的“平和”。狄雄猛地停下脚步,声音陡然拔高,在安静的公园小径上显得异常尖锐刺耳,充满了愤怒:
“你外面有狗了是不是?!你就这么铁了心要离?!我把我爸留下的车给你开你都不要?!你还想要什么?!”
石笑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一颤,找了一个最安全、最“本分”的理由先堵住他:“我一天到晚就在家带孩子,出门也是电动车方便,要车干什么?真的用不上。”
实际上,她拒绝的原因远不止于此。她记得清清楚楚,刚认识狄雄时,他曾酒后吐露,15年出过一次极其严重的车祸,赔了一百多万,差点让他倾家荡产。当时他语气晦暗,虽未明说细节,但石笑听得出来,那绝不是简单的剐蹭。而那辆车,正是他父亲名下那辆轿车。一辆可能背负着人命或造成重大伤残事故的“不祥之车”,她怎敢接手?
她也不想让狄雄觉得自己在故作清高、得了便宜还卖乖。等他喘息稍平,怒气暂歇,石笑才抬起眼,用一种仿佛只是偶然想起的、略带疑惑的语气,轻声试探: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15年的时候出过一次很严重的车祸,赔了一百多万……就是开的你爸爸那辆车吗?”
狄雄显然有点吃惊,眼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错愕。他向来信口开河,说过的话自己转头就忘,没想到石笑竟记得如此清楚。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石笑看着他的反应,心中的怀疑更重。她继续小心翼翼地追问,声音轻得几乎融进晚风里:
“那……当时是……沾了人命吗?”
“没有!”狄雄立刻否认,语气斩钉截铁,却快得有些欲盖弥彰。
“没有出人命……怎么会赔一百多万?”石笑没有放过,依旧用那种单纯的、好奇的语气追问。她记不清具体是一百几十万了,但当时的语境她记忆犹新——狄雄想借此说明,自己本是有钱人,就是被这场飞来横祸打落尘埃,才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狄雄沉默了。他没有回答这个追问,只是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阴沉。
他再也没有提起,要把那辆小轿车给石笑的事。
散步在一种更加诡异和紧绷的气氛中继续,只剩下婴儿车轱辘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和两人之间那深不见底的猜忌与隔阂。
其实,早在接到狄雄父亲去世的电话那一刻,石笑心里就闪过一个念头:这下,狄雄会不会拿着他父亲可能留下的百万遗产,作为诱饵来挽留她?甚至,她荒谬地觉得,老人这时去世,简直像是命运派来给儿子“助攻”的。她当时还真的在深夜里,对着天花板盘算过:如果狄雄真拿一大笔钱来画大饼,我……还要不要离?
现在想想,真是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他。
现实是,人家根本没打算用什么“百万遗产”这种高端大饼。他只打算用一辆十几年前的肇事车,试图完成对她的“收买”。
“呵呵。” 石笑在心里无声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对现实的荒谬认知。
朋友们说得对,她不恋爱的时候智商和判断力还是在线的。
冷静期的最后一周,每一分每一秒都拖拽着沉重的质感。白天,她机械地带着孩子,应付日常;夜晚,当世界沉寂下来,那些被她强行压抑的思绪便如同挣脱牢笼的兽群,在脑海中疯狂奔突。
她控制不住地一遍遍推演:
如果5月20日那天,他临时反悔,就是不去民政局,怎么办?
答案:只能启动最不想启动的B计划——正式聘请律师,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
起诉之后呢?如果法院排期、调解,漫长流程走到一半,他突然又同意协议离婚了,怎么办?
答案:可能前功尽弃,需要撤诉,重新去民政局排队,再经历一个冷静期……
如果他利用诉讼过程,反复拉扯,故意拖延时间,消耗她的精力、金钱和希望,又怎么办?
答案:她将陷入一场以“年”为单位的、身心俱疲的拉锯战,而孩子,将在这种持续的不稳定中长大。
每一个“如果”都延伸出更糟糕的“那么”,层层嵌套,无穷无尽。石笑在自己脑海里反复演练每一种可能性和最坏的结果,试图找出那条胜算最高的路径,却总是陷入更深的焦虑。
白天强装的平静,在夜晚彻底崩解。她瞪大眼睛望着黑暗,大脑皮层过度活跃,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思绪却停不下来,想得脑袋都要炸开。
度日如年啊。
石笑敏锐地察觉到,狄雄最近似乎处于一段“情感空窗期”。没有新的暧昧对象分散他的注意力,于是他那份多疑与掌控欲,便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全方位地聚焦在她一个人身上。他越发固执地坚信,她执意离婚的唯一理由,就是“外面有人了”。
这个发现让石笑在焦虑之余,竟生出一个荒诞至极的主意——她要找个人勾引狄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