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姑娘!”
临近入夜,酒肆正要关门,忽的有人拍了几下门板,从外头伸进来一个脑袋,正是一早帮她送信的车夫小哥。
“这儿有您的回信!收信的那位兄弟忒客气!留我在庄子里吃了顿饭,又给我了这封信才叫我走的。”
“麻烦你了,进来吃杯酒再走吧。”陆照雪接过信,客气道。
“不吃酒了。”车夫摸摸脑袋,笑道:“太晚了,我娘子还等着我回去呢!”
“等等!这个是枣泥糕,带回去跟你娘子一起吃吧!”陆照雪塞了一个油纸包过去。
车夫也没客气,抱着包裹道了声谢便走了。
送走车夫,陆照雪照例到外头挂灯笼,门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了个人,还抱着一个小孩儿。
“小陆掌柜!”
来人是巧芝的丈夫,那个陆照雪遇到过两次的货郎,陆照雪还是听巧芝说,才知道他叫崔光的。
陆照雪讶然,“你来接巧芝的?”
“是,儿子闹着要见她,我哄不住。”
崔光抱着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这不,走到半路便睡着了。”
“你娘子不在家中,你便每天带着儿子?”
“儿子还小,没人带不行。我爹娘去得早,巧芝她爹身子不好,她娘在村子里照顾,也顾不上我们。”
“这么说家中每日是你做饭?”
崔光笑笑,“我爹从前在村里帮人做席面儿,我跟着学过几天。”
陆照雪来了兴趣,便问道:“那你怎么不继续做这门营生?”
“这不是……想带着儿子来城里讨生活吗?”崔光不好意思的说:“日后他若是能有机会读点儿书,识些字,能做些体面活儿,当个账房或是别的,也能比我们如今过得好些。”
说话间,巧芝从酒肆出来,“小掌柜,里面都收拾好了,我先走……相公?你怎么带着儿子来了?”
她快走几步上前,从崔光手里接过孩子,孩子轻轻哼了几声,欲醒。
巧芝连忙轻拍儿子的背,许是感觉到了母亲怀里,小孩儿又安心睡过去了。
“快些回去吧,夜里风大,当心孩子着凉。”
“欸!那小掌柜,我们就先走了。”
长长的街道上,崔光很小心的走在妻儿身侧,巧芝抬头对崔光说着什么,将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递给他,是陆照雪让她带回家的枣泥糕。
崔光接过,二人齐齐笑了。
陆照雪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微笑。
“在瞧什么呢?”周珠见她迟迟未进屋,出来喊她。
“没什么,舅母,咱们回家去吧。对了,方才我收到苏平的回信了。”
“可是酒庄出什么事儿了?”周珠侧身让她进来,一边锁门一边道:“你舅舅如今已大好了,今早南星小哥来看过,说他月底便能下床走动了。”
“舅母放心,若庄子真有什么事儿,苏平自己便来了,还写信做什么。”
陆照雪搀着周珠的胳膊,“等舅舅能走动了,咱们去迎客来吃炙羊肉去!石掌柜说他单独给我们留一天呢!”
“他真那么说?”
“自然!”
入夜前的街道行人渐少,路边商户挨个关着门,不知什么时候起,城门口主街上的商户们,也跟江氏酒肆一样,在门口点起了灯,照亮了一整条长街。
周珠看了眼陆照雪身上的衣裳,“马上开春了,过几天舅母带你去绸缎庄挑些轻便的春衣,届时买几身成衣,再选几匹布,依着你的身量裁几身衣裳。”
“买两身换洗着穿就成了,做什么还要那么多?”
“你个姑娘家家的,现在也是做掌柜的人了,合该多打扮打扮。”
陆照雪嘴甜,“都听舅母的。”
榆树巷仍是老样子,有街坊邻居四处吆喝了两声,便有一群小孩儿从巷子四面跑出来,进了自家的院子。
周珠趁着门口的菜摊收摊,捡便宜买了小半截冬瓜,陆照雪在旁边听得仔细,小贩和周珠都管冬瓜叫“白瓜。”
小半截白瓜也很大一块儿,够他们一家四口,连带着钱婆子吃一顿了。
“这时节白瓜在边城可不多见,这许是今年头一个!”周珠说着,“原是打算烧排骨的,既得了这白瓜,晚上咱们用它炖汤喝。”
周珠虽说是边城人,家里却有个南方嫁来的姨母,家里厨房也跟会做些南方菜色,她跟着学了几样,嫁到江家来之后便偶尔做做,换换口味。
钱婆子知晓周珠今晚要亲自下厨,便将她要的食材都准备好了。
菜都洗干净了放在案头,排骨过了一遭水,在瓷盆里冒着热气。
陆照雪看着便饿了,她先去堂屋给江正和江余打了招呼,又钻回了灶房。
周珠已经把排骨炖上了,白瓜切成大块儿,也一块儿扔了进去,另还有一盘薏米,周珠说不用放太早。
钱婆子刀工了得,一只土豆一把菜刀,在案板上几下就切成了细丝。
陆照雪看了一圈儿,发现自己帮不上忙,只好坐在灶前烧火。
周珠和钱婆子聊着街坊的八卦,陆照雪听得津津有味。
“对门万婆子家是怎的了?你可晓得?从前我一出门她便站在门口,不同我呛几句心里不痛快似的,最近却是没见她了。”
周珠给排骨汤盖上锅盖,转身从泡菜坛子里捞出了一根萝卜,两根红椒,放在案板上,白萝卜切丝,红椒切碎,预备着和土豆丝一起炒了。
“我听隔壁说,她那不成器的儿子赌钱,欠了好大一笔银子!前阵子躲回村里去,也没躲过,叫人把一只手都给砍了!又拉回城里来治,满身都是血啊!”
钱婆子十分唏嘘,“你说,这没了手,以后可怎么吃饭呢!”
“那也是他该!学什么不好,偏偏去赌钱!”
白嫩嫩的豆腐刺啦一声下了油锅,一面定了形,周珠又用筷子翻了面儿,两面金黄之后,她一个个把豆腐夹到盘子里,又开始炒切碎的白菜,辣椒,和肉末,末了把豆腐倒进去,加水慢炖。
排骨的香味逐渐从小灶上的锅里溢出来,周珠掀开锅盖,把薏米倒进去,复又开始炒菜。
“还有榆树巷最后头那家……”
天气越暖和,白日越长,吃饭的时候也不需要炭盆了。
陆照雪和江余把江正扶着,慢慢挪到院子里。
“可算是能出来喘口气儿了 ,这几个月可憋死我了!”江正伸长了脖子四处瞧,“哎呦!我往日坐在窗户边上怎么就没瞧见,那菜地都给种上了?”
“阿婆种的,说到时候吃菜便不用去买了。”
陆照雪端着菜从灶房出来,小心避开脚边叽叽喳喳的五只小鸡崽,这也是钱婆子养的,在菜地旁边的笼子里养着,怕以后小鸡去啄菜苗吃,钱婆子还给小菜地扎了小篱笆,笼子也是钱婆子自己编的。
“吃饭喽!”
五个人围着石桌坐着,正中间的白瓜排骨汤冒着热气,另有四个菜,两个热菜,两个凉菜。
周珠难得允许江正喝酒,他只敢给自己倒一碗米酒解解馋,陆照雪许久没喝,也跟着倒了一碗。
江余夜里还要读书,是从不沾酒的。
难得今日有兴致,周珠给自己和钱婆子也倒了一碗。
酒一人只此一碗,毕竟还有冬瓜排骨薏米汤要喝。
排骨炖的软烂,冬瓜一夹便碎,今天这道汤也是陆照雪喜欢的。
一家人热热闹闹坐在一起吃了晚饭。
吃完饭,钱婆子在灶房忙碌,陆照雪在石桌上点了蜡烛,拿出今天车夫送来的信。
“舅舅,这是苏平的回信。”陆照雪把信递给江正。
不曾想江正眯着眼,靠着椅子,一副仍沉浸在酒里的模样,“照雪,合该你看才是,说的什么你给舅舅念念就成。”
陆照雪只好打开,她仔细看了一遍,抬头道:“信上说了三件事。一件是商队的那些酒都已经装了箱,堆在库房里。如今庄子上只剩下零散几个单子,苏平正领着人试着酿新酒呢。”
“这小子……是个能干的。”江正赞了一句。
庄子上酿酒的人都是祖辈都在江家做事的,他们从小在庄子上长大,长大之后也跟父辈祖辈一样,留在庄子上酿酒……
江氏自有自己一套酿酒的手艺,根本不会外传出去。
庄子上如同苏平这般的人,却是不多的。
因此江正尤其在意,“等我腿好了,我便去庄子上见见他。”
“其他两件事呢?”周珠性子急。
“第二件事便是,庄谷养好了伤之后,去庄子上闹过事,砸碎了许多物件儿,却连徐姨都没去看一眼。苏平第一时间便去找了里正,里正为人公允,叫他再不得踏入酒庄的地界,否则便将他赶出小河村。”
周珠听到庄谷的名字就来气,横眉道:“哼!我原还觉得这小子老实呢!”
“第三件事便是……”
陆照雪看了眼周珠,“徐姨清醒了,也认得人了,就在今早。”
陆照雪把信折好,“恐怕咱们要在去一趟酒庄了。”
“是,是该去看看。”周珠道:“徐姨……唉。”
她半晌才道:“徐姨是个苦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