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前
夜半子时
弓楷巡城后换班。
“这几夜怎得这般冷,前些天不还挺凉快的吗,这冷飕飕的。”弓楷嘟囔着,时不时摩挲着臂膀,心里想着盼着让他那几个同僚快些来替他,“都快冷死我娘的儿子了。”
“可不嘛,这几夜都怪冷的,我穿多少都不够。”与他一同的还有之前的他那下属顾六,“说起来,自从咱那新县令上任后,处理了多少冤假错案,头儿,你说……是含冤降霜吗?”
闻言,弓楷扬了扬眉,哂笑道,“你要说是别的官家是处理冤假错案,倒没错。可咱这大人是处置冤假错案。就说这一个月,我吃上官家饭以来,从未如此久都没遇到过这衙门那口堂鼓一个月都不带响的。”
弓楷叹气无奈,“这一月里,咱多少老百姓是打碎牙咽肚里,冷啊……”
“头儿,头儿,咱少说点吧。”听到这番话,顾六是想堵他的嘴又不想堵,因为弓楷说的是实话,也是他窝在心里的心里话。
可他不敢说呀,这新官的三把火,就差烧到他二人了。弓楷屡屡破案立功,怎么烧也不会把他烧没了,所以弓楷说出来,他叫好附和,到时候被逮到了,有罪同担。
弓楷睨着他,叹了口气,他也明白顾六的忧虑,也不再说下去。
只是这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街道便传来了一道尖锐的叫声,“鬼!鬼啊!”
弓楷和顾六二人对视了一眼,握紧别在腰间的剑柄便冲了过去。
夜中,稀稀星光零零,幽暗的街道空无一人,耳边传来冷风刺破空气的呼呼声。
二人赶到时,打更人早已昏倒在地,但那双手颤抖个不停,吃饭的家伙也掉在一旁,赫然一副被吓晕的模样。
弓楷刚要过去查看,忽得一阵极其阴冷的风穿透了他的身子骨,风中还带着一股幽幽香气,直冲入他的鼻间,冷得他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这种冷,是实打实的刺骨的冷。
交班的官差来晚了一个时辰,那人是新上任县令的狗腿。
弓楷回到家后,立马泡了热水,可透过身子的那股冷怎么也散不去,慢慢的,他就在浴桶里睡了过去。
这一睡,他梦到了邓从景。
梦里,邓从景跪着求他,满脸血泪纵横。他跪着求弓楷,让弓楷救救他的娘子凝姿。
这一晚被邓从景鬼魂托梦的时候,弓楷被吓醒了,醒了之后再也没敢睡。
第二晚,又是邓从景,弓楷以为他是那冤假错案中第一个,所以他也也跪着求他,让他去找那新上任的县令,他有心无力。
他只能边巡街边找涟和左泠舟二人,看看自己是不是撞鬼了。
第三晚,果然不见邓从景的身影了,可突然梦中惊醒,但很快他又睡过去了,于是又梦到了邓从景,只是这一次,邓从景虚弱得很,他没办法开口说话。
第四晚,邓从景依旧赖在他梦中没去,弓楷只好问他发生了什么,可邓从景却一句话没说就消失不见了。
这日他便开始找寻邓从景,可他一顿打听发现这街上居然没人认识邓从景。
于是在第五晚,弓楷又见到了邓从景。他已习惯了邓从景那副鬼样子,他也晓得邓从景无法说话,他便先开口,“我问,你点头或摇头,可行?”
邓从景跪在他面前,虚弱的点点头。
“你可是被人害死的?”
邓从景摇头。
弓楷愣了一下,他原以为邓从景是被害死的,没成想竟然不是。
他又问,“你妻子凝姿,可是被人害死的?”
邓从景点头。
“你亲人呢?可都还在世?”
邓从景怔了一下,摇头。
“你家在何处?可还记得?”
邓从景摇头。
“你在哪里死的你还记得吧?”
闻言,邓从景举起手,往上面指了指。
弓楷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想继续问下去,没想到邓从景就消失了。
就在前一晚的时候,他还想继续问邓从景一些事,但这一晚居然一觉睡到天亮,什么梦也没有。
而且他梦中的邓从景样子越来越模糊,他只能依稀记得他面容的轮廓,五官什么的全都想不起来。
他只好拿着这一张画像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找。
“应该是邓从景听了你的话,去找那新上任的县令喊冤去,想来应是在那一晚被门神的佛光给伤了。”涟沉声道。
左泠舟沉思了一会儿,又道,“你可还记得那晚,是在何处,寻得那被吓过去的打更人的?”
闻言,弓楷想也没想,立马脱口而出,“我记得,我肯定记得,就在那天定婚楼的那条街上。”
涟立马开口,“带我们过去。”
不到片刻,弓楷只带着他们绕过一条街就到了那个天定婚楼的那条街。
放眼看去,整个街道依旧人来人往,热闹依旧,没什么不妥。
涟也四处看了一遍,左泠舟问道,“可看出些什么?”
涟摇摇头,“没有,这条街热闹有人气,还干净的很,一点妖气鬼气都没有,想来是城中出现的捉妖师把一些孤魂野鬼给抓走了。”
听到这话,左泠舟愕然,“照你那么说,那邓从景……”
她转头问向弓楷,“你可知城中的捉妖师是何时来的?”
弓楷想了想,“算上来的那一天,到如今也才过了九日。”
“九日。”涟沉思道,“九天时间,都足够让邓从景的魂鞭个一百回了,既然还能托梦,那就说明他尚且还没着那几个半吊子的道,但是,他能去哪儿呢。”
好不容易有了消息,总得查下去,可是现在线索断了。
断了……
“既然找到了邓从景的线索,我们先回去和垠秋还有缙云说一声再做打算吧。”左泠舟道。
“好。”涟点头,又跟弓楷说道,“弓大哥,你且宽心,邓从景没有恶意,他只是,想要找回他的妻子罢了。”
弓楷应心点头,这几日他似乎也感受到了邓从景的急切心绪,不然他也不会想着那那张没有人脸的画像到处找人了。
他们三人刚要离开此处,左泠舟忽而愣了一下,只听得一道幽幽冷冷的声音传入耳畔。
“执砚,执砚……”
她猛地看向那声音来源的方向,别过头看去,是那大门紧闭的高楼。上面的牌匾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天定婚楼。
她看着周围人来人往,似乎并没有听到方才那男人说话的声音,就连已经走了几步的涟和弓楷,也没有反应。
“弓大哥。”她立马叫住了弓楷。
弓楷和涟不约而同的回过头,只见她向他们二人走来,目光却又落在那高楼,问道,“这天定婚楼,是为何意?”
“哦,你说这婚楼啊,这是咱临城说媒的地方。”
“说媒?”左泠舟疑惑。
“是啊,这婚楼叫天定婚楼是真没叫错,咱城中不少好事都是靠着这婚楼结下的。虽然我没进去过,不过我听闻,凡是进去过的,都能结下一段好的姻缘,只是这楼主有些怪脾气,他只给跟他有缘的人牵红线,其它人,他都不带管的。”
“真那么玄乎?”涟有些讶异,“可,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说的媒,就一定能成?”
弓楷笑了笑,小声道,“我不知道真的假的,但我听闻,这婚楼的厉害之处就在只要进去后,出来的就能成,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这里什么都不存在,还说什么这是天定姻缘,月老亲自下凡牵线。”
天定姻缘。
天定婚楼。
说着,突然有一股幽香萦绕在他鼻间,他又想到了什么,继而看向眼前那座高楼,开口道,“说起来,这楼中的香气还挺香的,只是不知道是何香料。”
“香气?”闻言,左泠舟和涟对视了一眼。
那香气不是邓从景身上的吗?
“是啊。”弓楷应道,“这婚楼有一种独特的香气,而且每个从这楼中出来的人身上都有一个香囊,应是这楼主给的信物。那香气就是从那而来,我先前觉着味道挺足的,想拿回去给……嘿嘿,可惜,没找着香料。”
香囊。
“那香囊长何样?”左泠舟连忙掏出赤升卿给她的那块红色鳞片,“可是这个颜色。”
弓楷定睛一看,“嚯,蛇鳞你都有。是啊,那个香囊就是红色的。”
不等他们二人继续问下去,那幽冷的声音再次传入耳畔,“与其问人,不如亲来寻我。”
显然这一次,他用涟和左泠舟都听到的声音传出来。
“今夜,我随时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