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澈师从严能道尊李伏。李伏悉心教导白澈,品行、修炼、武艺,以及其他诸多知识,样样都没有落下。李伏的教导仍有不足之处吗?或许今日之事便是例子。李伏没有教过白澈,和危险人物打交道的时候,得先将剑握在手里。
“白前辈,醒醒。”有人说。
白澈醒来,浑身都很痛。四周黑压压的,唯一的光亮来自金丹女修指尖的光焰。
好消息:玲找到了,活的。
坏消息:好疼,我在哪,还有——
白澈摸摸腰间,彻底傻眼:“我的剑呢?我的储物法器呢?我的东西都去哪了?”
“我发现您时,没看到这些东西。”
“那、那这里是哪?”
玲令光焰更亮了一些。这下白澈看清楚了,周围全是泥土和山岩。“我们在地下。”玲说着,向白澈解释目前的情况:
那女修身负元婴修为,劈山断海亦不在话下。但她要用玲制作傀儡,就必须抓活的。玲用“空性”躲进山里,女修为了避免不小心打死她,不好直接施法劈开山丘。于是,女修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幻境,将玲困在里面;她逐渐缩小幻境,就能将玲逼出来。
在这个幻境里,除了玲、女修、和闯进来的白澈,没有其他任何人。
玲问:“您能打败她吗?”打倒女修,他们自然就能出去。
白澈脸红了。他说:“如果没有剑,我、我打不过她。”他心怀希望地问,“你有剑吗?能借我用用吗?”
“我没有。”玲想了想,说,“与其继续躲在这里,不如出去寻找机会。凌虚阁有几座炼器师的工坊,离这里不远,那里或许有剑。”
玲和白澈小心翼翼地回到地面。所幸女修没有找到他们。由玲指路,他们一连探了几座院子。它们都是炼器师的工坊;然而这些炼器师,有裁符纸的,有做衣裳的,有打磨玉石的,就是没有哪位是铸造兵器的。别说刀剑,他们连一块大点的铁都找不到。
玲尝试推倒一处木棚,看似脆弱的木棚却纹丝不动。幻境的景象与现实相似,但其中许多的东西都不是真正“存在”,他们没法撼动它们。
空气中的压迫感变得更重,幻境又缩小了,女修很快就会找到他们。玲心底沉沉。再往前走,就只有灵泉了。
十几年前,时任凌虚阁掌门的湛全真人司徒向,将这些灵泉献给了封铮。人们畏惧封铮,恐怕不敢擅闯他的地盘。灵泉周围冷清幽静,唯有水声、草木窸窣声。不会有人来这里,玲和白澈不可能找到求助的对象——
水汽氤氲中,分明有一个身影。此人泡在灵泉中,衣衫半褪,露出胸背和臂膀。他倚靠在岸边,似乎睡着了。
保命要紧,二人都丢掉礼貌,努力探头看远处的半裸男修,辨认那是谁。白澈先认出来了。他小声说:“是元彻真人!太好了,他会救我们的。”还会原谅他们偷看他泡澡。
封铮总是不在,秦直泡他的灵泉,居然泡得这样明目张胆:连障眼法都不设,还在灵泉里睡觉。秦直是化神修士,元婴女修的法术无法阻碍他,无论幻境与现实,他都“真的”在这里。
白澈高声呼唤,但是秦直没有反应。白澈急了,冲向灵泉边。
白澈“咚”地撞在幻境边界。“不会吧!”他可怜地叫道。
幻境再次缩小,阻隔着声音。无论他们怎么喊,秦直都不会听见。
玲神色凝重,四下看了看:草地上有一张缺了弦的琴。她当机立断捞起琴,一把塞进白澈怀里。她说:“我们往外逃,越远越好。”说着,她动身就跑。
白澈下意识地接住琴。虽然他完全不懂她的用意,但他没别的办法,又不能丢下后辈一个人——那元婴女修杀玲仅需一弹指。他追着玲,问:“你要去哪里?我们破不开幻境,到边界就会被拦住的。”
“没关系,元彻真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元彻真人?元彻真人为什么会来?”
“因为我们偷了他的琴。”
“哦,原来是因为——什么?!”白澈惊恐,“我们?偷了?元彻真人的琴?!”这张缺弦的、随便摆在地上的琴居然属于元彻真人,而且自己还把它偷走了!白澈直冒冷汗,看看怀里的琴,抱着也不是,扔也不是:“元彻真人肯定在琴上留过法术印迹,他随时都会追过来的——啊!”他明白了。
两人一路狂奔,直到幻境的边界。元婴女修很快找来,二话不说便攻击他们。
法术扑面而来,白澈本可以躲开,但是他身后的金丹修士全靠他挡着,所以他不敢躲。他硬着头皮用琴接招。这张琴在秦直手里时,能替他招架住陆英华的突击;然而在白澈手里时,连元婴女修的法术都拦不住。琴被打飞出去。法术割伤白澈的脸颊。
白澈慌了,心里祈祷着元彻真人快点来。他真的会来吗?周围根本没有化神修士的威压。
破碎声。幻境扭曲、碎裂。元婴女修不敌,幻境逐渐消解了。来人不是元彻真人秦直,而是以冯长老为首的一众凌虚阁修士。
冯长老气势汹汹地质问:“这里是凌虚阁外院,你们竟敢在此闹事?都给我停手!元彻真人的琴又为什么在这里?”
白澈高兴又心虚。他问:“元彻真人不来吗?”
为什么元彻真人不亲自追回法器?原因很简单:他舒服地泡在灵泉里,根本不想动。此时不使唤小冯,更待何时?他指明琴的方位,打发冯长老替他跑腿找琴。
以上实情,冯长老一个字也没说。元彻真人的威严,十分里有十二分都是冯长老的功劳。他冷笑:“对付几个小贼,不必劳动元彻真人。到底是谁盗走了真人的琴?从实招来!”说着,他已经盯住玲,认定她的嫌疑最大。
玲毫不犹豫地指向元婴女修:“是她做的。她是被法术控制的傀儡。”
傀儡是最佳的栽赃对象,一旦它被证实是法器,就再也不会有人理会它的辩解和说辞。因为是傀儡,所以它的所有发言都是被操控的表演,根本不可信;因为是傀儡,它做出怎样的恶行都不稀奇。
冯长老没料到这一遭。被指认为傀儡的元婴女修闪身便逃,不等冯长老下令,同行其他凌虚阁修士就冲出来拦住她。白澈目瞪口呆地看着修士们一拥而上,将人控制住,查验神魂与躯体。识海中一片死寂,皮肤下有炼器痕迹。铁证如山,果然没人再去搭理女修满口的喊冤;众人直接将她用法术绑了,争论着怎么找到傀儡背后的操纵者。局面已经无可挽回,傀儡遂被主人切断法术,四肢软瘫着,不再是可供追查的线索。
“这……这也……”白澈语塞。
秦直泡在灵泉里,打着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水花。
此时,冯长老正向他汇报寻回失物的经过。白澈、玲,还有那具傀儡都在旁边。秦直百无聊赖地“嗯、嗯”着。他勾来那件九连环,像摇铃铛般晃了晃,又扔开了。秦直说:“随便啦。琴放下,尸体搬走,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他一声令下,便有凌虚阁修士依言行事。秦直得意。
突然,秦直的表情僵住了。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又是施法甩水又是穿好衣服,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几乎是眨眼间,澎湃灵力砸在他旁边。封铮拎着长戟落地。刚刚将自己烘干的秦直一哆嗦,庆幸自己反应快。他要不是化神修士,还真没办法收拾得这样利索。他目光飘忽着行礼,极力假装旁边湿漉漉的草坪和他没关系。
方无正嚷嚷:“结界呢?我刚才看见好大一个幻境结界呢,怎么没了?”要不是玲一进幻境就没影了,它根本找不到她,它才不回去找封铮帮忙呢!方无问秦直:“刚才这里有个幻境吧?”
秦直点头:“有啊。她刚才就在里面。”他问玲,“是吧?”
玲揖手:“回真人,是的。”
秦直瞧瞧她,又瞧瞧广武道尊。他可没忘记,小东西上回居然敢出卖他。他阴阳怪气地挑拨道:“哟,今天假装不熟了?我想想,某人之前怎么说我的来着?‘英明神武’?‘不世出的豪杰’?”
封铮听了,很危险地看向秦直。
秦直停顿。糟了,本来想给道尊上眼药,没想到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了。幸好还没说到“早晚能与广武道尊平起平坐”的部分。他急中生智,扭头斥责站在自己身后的冯长老:“这种话以后少说,太假。”
冯长老无言以对。他默默揖手,扛下这顶黑锅。
方无又追问封铮:“去打李伏吗?不打我走了!”
封铮用沉默拒绝了。方无嘁声,闪身到玲旁边。长戟不轻不重地撞了下她的胳膊。白澈瞪着这柄邪器,眼睛里的反对都溢出来了。
玲拿过长戟,向上奉给封铮,说:“道尊。请。”
“你拿着。”
“这不合适,太僭越了。”
“没有关系。”
“我不想要。”
此言一出,秦直灵敏的耳朵听见在场许多人的心都骤然加速搏动。她直接拂了道尊的好意,别人听了都替她紧张。秦直瞧得津津有味:精彩啊!现场直击,第一手的八卦!
方无抗议,一叠声说玲没有品味、没有眼光、它根本是她这辈子能遇见的最强的法器云云。封铮令它消失了。
一时安静无声。玲,找补道:“失礼了。”又对白澈说,“白前辈,我们该回东岳了。”
“啊?啊、是,是!”白澈顿时变成在场最不知所措的人。他匆忙地揖手。两人就此辞别凌虚阁。
封铮看着他们离开。他问秦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秦直答道:“我当时在泡灵泉,忽然发现我的琴不见了——”
冯长老闻言,冷汗先下来了。他赶紧小声提醒:“真人!真人!”
“啊?”秦直先是茫然,然后才反应过来。他也冒冷汗:他不打自招,把自己偷泡灵泉的事情说出来了。他支吾着,顾左右而言他:“呃,不是。那个,玲,呃。”话已出口,他怎么也圆不回来了。
封铮皱眉:“玲怎么了?”
秦直眼一闭,索性推翻重说:“我说错了!不是的!我抓到一只贼,玲当时也在,就这么回事。”
不料,封铮周身威压骤增。他问:“你泡灵泉,她也在?”
秦直大惊失色:“我不是!我没有!是抓贼的时候她在!她指认了犯人!泡灵泉的时候她不在!”
冯长老的表情扭曲了。这下真人更洗不清偷用灵泉的罪名了。
封铮问:“她为什么要帮你抓贼?”
我哪知道啊。秦直胡乱回答:“呃,因为,她心地善良?”
封铮想了想,点头同意。他御空走了。
旁观的冯长老,在心底掬一把泪。历任凌虚阁之主,怎么就没谁能认清她见风使舵的小人本质?凌虚阁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