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散值的官员们三三两两步出翰林院。
李微渺下了马车,仰望这高不可攀的权力词林,不禁有些失神。当初支持情娘科考时,何曾想过她真能……转念却又莞尔,他的妻主本就是这般耀眼。
远处,一道身着绿色官服的身影走近。手中执扇,步履风雅。
李微渺一眼便认得那是自己妻主,他小步迎了上去,柔情唤道:“情娘。”
风情叶伸手接住他,惊讶:“今日怎么来了?”
身边陆陆续续有人经过,徐诵和风情叶打招呼:“风修撰,这是夫郎来接了?”
风情叶揽着李微渺,笑意柔和地介绍:“正是家夫。微渺,这位是徐侍读。”
李微渺露出端庄的笑,俨然一副贤内助模样:“侍见过徐大人。”
“夫郎贤惠,真是羡煞旁人,”徐诵和风情叶交谈几句,感叹着摇头,“我就先走了,家中夫郎还在等我,回去晚了怕是只能睡榻了。”
徐诵才离去,一道绝代身影自朱门慢慢走来。
妖孽容颜在暮色下镀上一层金边,她一双狐狸眼漫不经心地扫过阶梯,像是在搜寻什么,最后视线落在风情叶这边。
李微渺本来在看着风情叶,感受到同样有股目光在看向他的妻主,李微渺有些疑惑地转头,刚好看到一直在默默盯着风情叶的文叶。
这女子面容近似妖孽,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妻子的背影,稠艳的面容在面无表情时显得阴森。
世间竟有这般长相的女子,这还让男儿怎么活?!李微渺被她的长相吓到,忍不住躲到风情叶身后,心中不禁庆幸,还好这人是女子,若她是男子,只怕全天下的男儿都没有妻主了。
风情叶察觉到李微渺的躲藏,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文叶那妖孽越走越近。
风情叶担心文叶直接当着李微渺的面说他做的糕点不好吃,将李微渺拢在怀里护着,面上春风和煦,“叶娘,今日怎么比往日出来稍晚?”
风情叶和文叶有同科殿试之谊,私交甚笃。散值后,便用更为亲近的称呼。
文叶看着风情叶那张气人的脸,见她姿势奇怪,眸光往她怀中一看,这才看到了李微渺。
这男子面容看着无辜,小鸟依人地依偎在风情叶怀中,装得一副可怜模样。文叶便不由自主地想到因为他,风情叶把她最爱吃的糕点抢走,就忍不住一脸嫌恶,顿时柳眉倒竖。
文叶一甩袖,扭头便走了。
风情叶轻叹一声,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这情形落在李微渺眼中,再加上他今日在赏春宴上受的委屈。不禁多愁善感起来,只觉得情娘因为出身不好,在官场也被人欺凌,如此可怜。顿时心如刀绞。
“情娘,方才那位是?”他握着风情叶的手,指尖有些用力。
“此人与我是同科探花。”风情叶揽着李微渺,边说边带着他上了马车。
李微渺一听,心中觉得定是探花不服输殿试被风情叶压了一头,所以才在官场中与她不对付。心中哀忿起来,输给情娘自是正常,在官场上行什么小人做派,令人不齿。
李微渺低声问:“她和妻主不对付吗?”
风情叶笑着摇头:“叶娘只是一时不满而已,她本是洒脱之人,过几日便好了。”
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在李微渺眼中,完全是风情叶在强颜欢笑。
风情叶见他眉头始终蹙着,不知他在担忧什么,怕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吃了苦,便细细问起来:“今日怎么来接我了?可是终于愿意多见人了?”
“侍今日去了世子夫的赏花宴。”李微渺和她讲了宴会上的事,只说了和刘曼以及徐卿卿的事,没有提及他知晓了圣上曾赐婚七皇男于她的事。
虽然李微渺没有将赐婚一事说出口,但盘在心间犹如一根尖刺,他嘴上说着宴会里的趣事,神情却始终带着愁绪。
风情叶见他情绪不对,“可是有人欺辱你了?”
“侍只是有些不习惯……”李微渺柔柔摇头,想了想又说:“尤其是国公府的小少爷,真是十分率直。还说明日要递请帖给侍,请侍过去聊天。”
风情叶顺着他的话,想了片刻才想起小少爷是方持的弟弟方怜,印象中他确实十分活泼,“方小公子自小受宠惯,你若不好应付他,推拒了也无事。”
李微渺摇头:“方公子虽然有些骄纵,但到底是国公府教养的公子,相处还是很舒心的。”
李微渺轻轻攥紧了袖口。亲眼见到风情叶在同僚处受的冷遇,令他坚定起来。他不能再做情娘怀中不知风雨的鸟雀。他要学着与各府郎君往来交际,这样和其他官员男眷打好关系,也能为妻主的仕途提供一份助力。
他抬眼看风情叶的神色:“侍明日想去拜访……”
风情叶棕色的眼睛弯起来,“微渺想去便去,我何时拘着你了?”
*
晚上。
李微渺坐在灯下,手中捧着布料,手指绣花针,却神色涣散,手中半晌没有动作。
他打定主意将赐婚一事闷在肚子里,只要风情叶不提,他就当从不知晓这件事。
即便如此,内心还是会胡思乱想。情娘总是这样温柔,若有一日,她真的要休了他,转而去尚皇男,将这样的温柔悉数给了七皇男,他又该如何是好。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李微渺却没注意到,他心中满是愁绪,被赐婚未成一事占据了思绪。
灯火下,他的身影被笼罩起来。
身后随之一重,腰上覆过来一双纤长的手。
李微渺一颤,他忙将手中的针线放回桌上,怕伤到风情叶。感受到腰间的手收紧,他伸手去与风情叶交握。
他被风情叶自后面完全抱住,耳畔传来她的轻语:“你今日到底遇到什么了?一直心绪不宁。”
风情叶实在敏锐。她们青梅竹马数载,对彼此的了解犹如自己的半身。李微渺忽然觉得空虚,半身被人夺走的恐惧令他心痛彻骨。
为了延缓这痛,他忍不住伸出攀上风情叶的手臂。
风情叶趴在他的背上,向前压他,下巴支在他的肩窝上。李微渺被她弄得向前,不得已扶着桌子支撑。
“方才不是还喊着累,要停的?”耳畔和身下同时传来微凉的触感,李微渺侧头,看到背对着月光的风情叶。
清白的月光为她周身披上一层光晕,沐浴后的黑发潮湿,薄唇不点而朱,俊良眉目,纤白面皮,如狐狸书生一般,冶丽蛊人。
李微渺不自觉软下身,声音缠绵蕴藉:“情娘……”
他总是唤她情娘,含水的情瞳就这样看着她,所有的欲语还休都浓缩在这个二字中,任风情叶去暗自品会。
“怎么了?”风情叶轻叹一声,“早知你出门一趟却会不快乐,我便不催着你出门了。”
被风情叶柔声安慰,李微渺眼眶一酸。想说些什么,却被她弄得失语。片刻后,不知是因为什么而流下的泪珠滚落,打湿衣襟。
他将脸埋进风情叶胸前,隔着柔软的起伏,风情叶有力的心跳顺着耳朵传进体内,和身体内如潮的起伏融为一体。
李微渺喉头哽着,停了许久才缓和,背上传来风情叶温柔的轻抚。
“清醒了?”风情叶话音带笑,她欲唤玉露进来整理,却被李微渺轻轻拦下。
李微渺慢慢撑起身体,纤白的手臂还在细细打着抖,却努力从风情叶怀中起身,轻轻将风情叶推倒在床上,随后慢慢贴了上去。
风情叶挑眉,一手掐着他的大腿抬起:“现在这么有精力?”
李微渺哆嗦着:“妻主……”
他心中有事,反而更加主动。风情叶对此十分受用,一整晚的轻怜重惜,使得第二日被风情叶叫醒时,李微渺连眼睛都睁不开。
“微渺,该起了,你今日不是要去找方公子?”晨起略带沙哑的女声。
鼻畔传来幽冷的淡香,随后身体被拥进温暖的怀里。
李微渺安心地窝在风情叶怀中,忍不住撒娇:“妻主,再让侍睡一会吧……”
话音渐弱,李微渺还未说完,便又在风情叶怀中睡去。
听着李微渺沙哑的声音,风情叶托住他的腰部,抱着他在自己怀里继续睡,没有再叫他。
风情叶温声向玉露吩咐:“去和方氏来人说一声,就说夫人今日身体不适,稍晚一会再去。”
李微渺沉沉睡了半个时辰,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在风情叶怀里。
女人一手揽着他,一手握着卷书,倚在床头,如墨的长发搭在半敞的衣领处,有些没入胸前。晨起惬意让她整个人散发着成熟的惬意。
察觉怀中的人醒来,风情叶促狭道:“这次睡饱了?”
李微渺还有些发懵,只觉得浑身酸痛,呆涩地靠在风情叶怀中,情不自禁地伸手去将风情叶松散的头发拢到身后,一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她的墨发。
片刻后李微渺才彻底清醒过来,想起今日还有约。
“现在何时了?”李微渺叫了声,急切地起身。
风情叶看着他急急忙忙下床梳洗,随后不紧不慢地起身。
李微渺见风情叶下床,才惊觉风情叶早上一直在床上陪他,不由得心中愧疚,自己贪睡耽搁了情娘晨起的时间。
他抬手止了玉露为他编发的动作,起身去服侍风情叶更衣。
他为风情叶整理好被自己方才蹭松的中衣,接过玉露递来的衣裳。动作轻柔,更衣时贴近了,李微渺更能嗅到风情叶身上幽冷的梅香。
风情叶笑:“现在又不急了?”
李微渺道:“反正现在再去国公府也已经迟了,眼下还是为情娘更衣更重要。”
他手下动作利落,为风情叶拢平衣襟,系上刺绣腰封,展开青色大袖衫。
玉露在一旁候着,他看着风情叶低头,神色温柔地任李微渺在自己身前忙碌,她眼帘低垂,长及大腿的墨发披散在身后,含蓄的青衣与墨黑相融,整个人风雅出尘。
玉露止住心中的悸动,垂下头。
风情叶道:“我已和方氏的人说过,今日你会晚些过去。不用着急,等我们用完早膳后,让李虎送我们过去便是。”
李微渺惊讶:“妻主也去国公府吗?”
风情叶颔首:“我去找世子。”
马车将二人送到国公府后,风情叶拿了些银两给李虎:“李虎,今日你就在国公府等候微渺便可。”
面对风情叶,李虎的神色没有平日对李微渺的随意松散,她对风情叶很是敬慕:“我留在这等夫人,但你今日也离府,我不在你如何回府?”
风情叶道:“我与世女同行,你不必担心。”
见风情叶有自己打算,李虎便放下心来,跟着门童去前院马厩拴马。
进了府内,妻夫二人在小径上走着,一青一蓝两道身影犹如春柳湖水,极其相和。
风情叶安慰李微渺:“方公子虽然性格张扬了些,但性格不坏,你不用太担心。”
李微渺莞尔一笑:“让情娘忧心了。不过只是寻常交友,我还是应付得了的。”
风情叶打开折扇,慢悠悠摇起来,“我自是相信微渺能处理好。你若有什么难处,也不必忍耐,去找世子夫解决。”
李微渺正要应声,就见一人缓步过来,步履恣意,打破妻夫间温情的气氛。
“情娘,今日终于能有幸见一见你这夫郎了,”悠闲的声音插进二人的谈话之中,“只是你们两个来我府上谈情说爱作甚?”
来者是一容貌俊美的红衣女子。她身形高大不逊色于武将,身着绯红半臂长衫,衣服上绣着宝相花纹,颜色绚丽,却不显杂乱,反倒被女子一身贵气压住,老老实实做女子的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