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笑间,雅间的门被推开。
绝艳无双的身影走进。她一头墨发束起,露出一整张干净的面庞,窄脸薄唇,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便是风流态度,无愧为探花之名的一位妖孽。
文叶嗓音中带着懒洋洋的调侃:“二位真是好雅兴。”
“叶娘方才上楼时,可有听见说书的故事?”方持笑着斟茶,“这讲的可是我们状元娘子千里救夫的事迹。”
“自然是听到了。情娘对夫郎真是用情至深,说不得一句。昨日我不过说一句李氏男做的桃花糕味道寡淡,便抢我糕点,”文叶笑叱,“今日请我上来,可有想好要怎么赔我?”
文叶走到桌前,方持回到风情叶对面坐着,将风情叶身边的位置让给文叶。自己慢悠悠地看热闹:“还有这事?”
风情叶摸摸鼻子,“叶娘莫急,我赔你这同春楼的招牌桃花糕如何?”
同春楼是京城最大的茶楼,其糕点与茶水皆是上品。尤其是桃花糕,也是同春楼一大招牌,每日供不应求。
“那可是御赐桃花糕,口感独一无二,岂是这市井茶楼的点心能比的?”
文叶一撩衣摆,在风情叶身旁坐下,狐狸眼斜睨着她,“不要这个,今日定要好好宰你一顿,非要你请我去天香楼不可。”
天香楼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背靠皇亲国戚。菜品精致,价格昂贵。想要入内不止只看钱财,还需得有天香楼认可的玉牌。京中名流身份,也不过是通行的门槛。
风情叶作叹息状,摇头道:“可怜风某辛辛苦苦攒下的私房钱,今日便都要进文编修的五脏庙了,可惜,可惜。”
文叶狐狸眼瞪她:“给我吃了,怎么就可惜了?”
三人笑倒一片,闲聊半晌,便起身下楼。
她们容貌气度太过出众,方一出现在楼梯口,便吸引了众多视线。方才见到文叶上楼,便有不少看客猜测定是来找状元的。
此刻见风情叶与方持、文叶一同下楼,众人的目光不禁追着她们,话本的主角就在现场,四周传来低低赞叹的声音。
“这便是状元娘子?”
“……看着一副温和模样,没想到爱情中的女子也是那么霸道。”
微小的交谈声传入风情叶的耳中,她面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只是捏着扇柄的手指不由得用力些许。
原本稍作中场休息的说书人见到风情叶,眼睛瞬间亮起,她鼓起勇气迎了上去。
“风娘子,在下姓苏名自乐”,说书人苏自乐自报家门:“我仰慕风娘子文采许久,特意写了这话本,不知您觉得晚生这话本写得如何?”
风情叶脚步一顿,她停下,方持便停在她身后,手肘撑在扶手上,懒散地等她。文叶负手站在风情叶身侧,好奇地看着苏自乐。
风情叶眨了眨眼,见那苏自乐一副期待的模样,默默展开握在手中的折扇,不疾不徐地轻摇起来。
她沉吟片刻,脑海中又想起话本中自己大发官威的模样,一时有些沉默。半晌笑容和善道:“苏娘子文采灵动,擅于调动心弦。风某佩服。”
文叶也笑呵呵:“情娘只是面皮薄,有些羞涩。你写的很精彩,在下倒是很想听一听后续情娘洞房的情节……”
风情叶“唰”地一声合上折扇,正要面带笑容地攻击文叶的肩膀时,就听苏自欢欣喜道:“文探花若是喜欢在下的话本,苏某这里还有您高中那日骑马游街的故事,您要不要也听听?”
风情叶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文叶的笑容出现一道裂痕:“这就不必了。说起来,我们三人还有要事在身,苏娘子待会儿还要接着说书吧?既然如此,我等便不叨扰了,我们先走一步。他日若有机会再拜读。”
说罢,她便拉着风情叶出门。方持坠在后头,经过苏自欢身边时,鼓励般地拍拍她的的肩膀,颇有些火烧不到自己身上的幸灾乐祸。
“很有意思,继续写。”笑得邪恶,说罢,方持大步流星地跟上走远的二人,绯红的衣角在转身时划出利落的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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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熙熙攘攘,喧嚣的市井皆是春日的繁华。
方持绯色衣衫繁复华贵,尽是方氏一脉相承的绚丽喜好,举手投足见皆是世家子的豪放无羁。文叶貌似妖孽,高竖的长发垂在身后,发间夹着红绳,何其风流。
二人色彩浓烈,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唯有风情叶一身青衣,大袖文雅,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宛若春风化雨,停驻在二人之中,不着痕迹地中和了身旁两抹浓烈颜色,使得这三人并肩在一起,分外和谐。
三人谈笑之间,阵阵马蹄声传来,夹杂着少年人嬉闹的声响。七八个少年纵马飞驰而过。
驾马在首位的女子在与她们擦肩而过时,猛地勒起缰绳,枣红大马扬蹄嘶鸣一声,算作同她们打了招呼,随后一众人狂放离去。
方持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笑道:“既然春色正好,不如改日我们也相约去郊外跑马游春?”
风情叶颔首,“自是可以。你我三人同行,再是乐事不过。”
文叶:“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好好骑马了。春狩在即,也该练一练马术,好好做些准备了。”
方持道:“既是要活动筋骨,那不如去西郊马场练一练骑射。我记得,情娘好似并不擅长弓道?”
风情叶点头,神色坦然:“在下布衣出身,往日除了劳作,便是埋首书卷,确实未曾有空闲修习这些,只是能上手而已,算不上熟练。”
“我记得林举人也是寒门出身,想来也是不太熟练骑射的,”文叶道,只是举人与她们并不相熟,冒然邀请便是冒犯,“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做东,请各家小姐贵男一同比试切磋?”
三人边说边走。文叶和方持姿容太盛,如两枝绝代名花,耀眼夺目,风情叶行于其间,气度沉静温文,便是连接二人的青翠枝茎,神色从容。
聊到好笑之处,风情叶弯眉一笑,轻晃手中的折扇,扇面绘着粉桃山寺,半遮住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棕色的眼眸。温润的一双眼因为笑意而半眯,如狐狸书生一般妖冶,才让人惊觉,这人平日里的温润,全靠嘴角扬起的笑意撑着。
风情叶正要侧头同文叶讲话,一道纯白的身影慌不择路地撞进她怀中,风情叶鼻尖溢满清浅的馨香。
她猝不及防后退半步,方持立刻去扶她的手臂:“情娘?可有事?”
“无事。”风情叶稳住身形,低头看向撞入自己怀中的人。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身形纤细柔弱,此刻正微微发抖,揪着风情叶的衣襟。
她抬手握住男子的肩膀,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扶着他站好,不着痕迹地将他推远了些。
面上依旧关切,教人看不出疏离:“这位公子,可有伤到?”
男子被风情叶不留情地推出怀抱,不禁无措起来。男子脸上戴着面纱,巴掌大的小脸被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眸子,因为紧张而眨动,纤长的睫毛微颤,显然很害怕。
他皮肤雪白,又一身白衣,唯有一头乌发极黑。如同雪做的人儿,在这热闹的春日街景中,如同还未化开的冬雪,纯洁又无辜。
男子缩瑟着身体,面纱下的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像是误闯入人群的幼鹿,连哀哀鸣叫呼唤母父都做不到,只能胆怯到连指尖都在抖。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莫名的情绪与羞怯交织在一起,过满的情绪令他纤细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发抖。
“公子可是身体不适?”风情叶神色关切,微微俯身。
白衣男子被吓得一抖,不住地摇头,头埋地更低了,几乎要折断纤细的脖颈。他喉咙里溢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小动物般的呜咽,突然猛地推开风情叶,如受惊地兔子一般飞快地跑了。
风情叶疑惑地看着男子消失的方向,“这是怎么了?在下有这么吓人吗?”
这时,一个侍男打扮的小郎急匆匆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就忙弯腰道歉:“这位娘子,真是对不住。我家公子他、他身体有些不适,不是故意冒犯。”
他一边道歉,一边急急地探头,想要看清白衣男子离开的方向,神情焦急。
白衣男子跑得飞快,怕是再晚一会儿,这小侍便找不到他了,风情叶没有刁难他:“快去追你家公子吧,他往那边去了。”
侍男嘴上道谢不停,却也一刻也不敢久留,拎着衣摆飞快地追去。
方持看那主仆二人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笑:“这主仆二人真是有趣,怕你怕得跟什么似的。”
风情叶摇摇头,转回身来,余光却瞥见地上有一点亮光。她垂首看去,一根缀着珍珠的簪子静静躺在地上,显然是方才那男子撞在她怀里时掉的。
她俯下身拾起簪子。这簪子做工普通,但样式却有些特别,在下端坠着几串长长的珍珠流苏,珍珠洁白圆润,看着极为可爱。
风情叶看着手中的簪子,觉得有趣:“男儿家的东西真是精巧。这在簪子的基础上加些流苏,便又成了一种款式,真是数不清的花样。”
文叶瞥了一眼:“这是步摇。你夫郎没戴过?”
风情叶摇头:“未曾见微渺戴过。”
步摇下坠着的流苏,若是动作大些便会叮当晃动,是不方便那些平民男子做活计的。因此风情叶先前在李家村时很少见到这种款式。
而李微渺恪守男戒,平日里打扮朴素,且常要低头绣衣,也是不戴的。
“最近好像最流行这种了……我夫郎前些日子又添了许多这样款式的簪子。”方持道,只是她也不太能分得清男子的饰物,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文叶在一旁纠正:“这是步摇,不是簪子。”
方持便改口:“我倒是想起来,早晨曼儿还特意嘱咐我,晚间归家时,记得去宝珍阁取他先前定的步摇。”
其实世家定做的名贵饰品,店家都会派伙计亲自送到府里。只是太离国并无大女子远离首饰铺子的俗成;相反,常有妻主亲自去为夫郎取首饰,来彰显夫郎受到妻主宠爱与重视。
只是这只是男儿见攀比宠爱的勾心斗角,妻主们是不知晓的。
方持更是不会主动去做。但她的夫郎刘氏却是个中高手,常能找出理由让方持帮他去宝珍阁取饰品,却又不频繁到令方持觉得麻烦。一来二去,那些关注彼此动向的贵夫们,见方持今日在宝珍阁买的簪子,隔日便戴到刘曼的头上,便都知晓世子对刘氏男爱宠有加。
月前宝珍阁送来新册子供刘曼挑选,他选定几样后,掌柜的说做好便派人送来,刘曼笑说:“世子到时会帮侍身取回的。”
掌柜伶俐,当即奉承道:“世子对您真是上心。”刘曼便露出幸福的笑意。
这些男儿家为了维系妻主宠爱的小心机,身为上位的女子们自然是不知也不在意的。
文叶听方持这般,挑眉笑道:“你对夫郎倒是也挺宠爱。”
风情叶暂时将这簪子收到袖内,毕竟是男儿家的东西,落在街上被人随意捡了去,对名声也不好。她只得暂且先替他保存,晚些时间派人去寻那位公子,到时再物归原主。
“既然如此,此刻离午膳还有些时间,不若我们先陪持娘去宝珍阁取簪子。”风情叶摇扇子,笑盈盈建议道。
于是三位连簪子和步摇都还分不清的女子,就这般决定去宝珍阁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