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姜则南在原地驻足片刻。

    不远处的落地窗前，舒月正俯身对听晚耳语，不知说了什么，她妹妹笑得前仰后合，舒月也随之弯起眉眼，唇角漾开浅浅笑意。

    午后的阳光慷慨地倾泻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色光边，连发丝都在跳跃的光尘中闪闪发亮。

    他心底某处似乎被这光芒轻轻烫了一下，一瞬间起了歹念，又被他迅速掐灭。

    娱乐圈从不缺漂亮面孔，他在这个圈子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不会动朋友喜欢的人，更何况她还是晚晚视若珍宝的闺蜜。

    姜则南敛下心神，迈步走向餐厅。

    玻璃门被推开的轻响惊动了室内人，舒月闻声抬头，目光触及他的瞬间，眼底未散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换上她惯常面对他时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哟，大明星终于舍得来了？”她挑眉，嗓音浸染了刻意拉长的甜腻，像裹了蜜糖的细针。

    姜则南没接话，只将药袋搁在她面前的桌上，目光不经意掠过她小腿那片显眼的淤青，停留不足半秒便淡然移开。

    “谢啦。”舒月拖长尾音道。

    姜听晚安静地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视线在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流中逡巡。阳光透过玻璃，在桌面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将三人沉默的影子拉得细长，仿佛某种无声的隐喻。

    “妈怎么没来？”姜则南在舒月近旁的椅子坐下，朝候在一旁的服务员抬手，“麻烦加热一下，再上三份米饭。”

    舒月正低头浏览手机，头也不抬道：“小哥，两份就好，我不需要主食。”

    服务员点头应下，提着保温盒走向后厨。

    姜则南偏过头看着她，声音不悦：“打算修仙？半个月不见你碰一点碳水。”

    舒月抬眼，那个“你管不着”的眼神尚未完全递出，姜听晚已经拿起茶壶，为哥哥斟了杯普洱，温热的茶汤氤氲着醇香，适时打断了对峙。

    “哥，月月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能不能客气点？还有，妈今天我来代表，你也别总劳烦她送饭，小心她下次直接带相亲对象来探班。”

    姜则南修长的手指捻住那只小巧的紫砂杯，微眯着眼瞳上下打量着姜听晚， “你穿这身，妈没打你？”

    姜听晚拿着茶杯特地碰了一下他的，调皮笑着：“差点气晕。不过我来探班不能太招摇，只能伪装成你和月月的疯狂粉丝或者站姐的样子。”

    姜则南怼人劲上来，抿了一口茶，道：“我粉丝的疯狂程度你还不了解，你得再买套假发，红色的，然后见到本尊需要尖叫。”

    姜听晚堵住耳朵，她哥从小到大的自恋毛病越发严重。

    “对了，赵砚舒没过来？早上说探班，这会儿还没影。”

    “哥，”姜听晚神色骤然严肃，瞪着他，“以后我的事，别再告诉赵砚舒。另外，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你喜欢谁，我自然站谁。”他笑着又呷了口茶，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舒月的脚踝。那片淤青颜色似乎更深了，他知道，再过些时候，钝痛便会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还不敷药？”他问，声音不觉沉了几分。

    “待会儿。”舒月头也不抬，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正专注编辑着什么。一个不留神，手机便被人倏然抽走。

    姜则南仗着身高优势将手机举高，屏幕上是某CP超话的编辑界面。他慢条斯理地念出声来：“高举南月CP大旗，支持月月在姜哥的八块腹肌上滑滑梯……”

    他眯起眼，眸色转深，未及说完，舒月已涨红着脸扑过来抢夺。

    他将手机扔还给她，对面，姜听晚可爱地举起手，匆匆起身：“我，我去那边转转。”

    舒月捏着手机垂下眼睫，耳根红得滴血，像一颗熟透的鲜樱桃。

    姜则南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从药袋里翻出云南白药气雾剂。

    “手伸过来。”他难得主动示好，语气却依旧算不得温柔。

    舒月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递过手腕。他握住那截纤白的腕子，小心翼翼地将她的长袖卷起，小臂上那片紫青的淤痕赫然显露，显得格外骇人。

    他虚虚扣住她未受伤的位置，低头，专注地将药雾均匀喷洒在伤处。

    他不说话，只是沉默做事，弄得舒月心里七上八下。

    自助餐厅外的落地窗不间断地透进阳光，金灿灿的光温柔地笼在他的身上，他侧着脸，微低头，手腕轻轻地起落，脸上是罕见的专注和耐心。

    舒月怔怔地望着他，心里蓦地涌上一阵酸涩。从十六岁到如今二十六岁，整整十年，她的喜欢只增不减，如野草疯长，盘踞心间。

    姜则南放下喷雾，正要去寻药膏，抬眼却撞见她失神凝望的目光。他将那张惯常冷峻的脸凑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用吓唬小孩般的语气低声道：“舒小月，少打我主意。”

    舒月心一横，索性耍起无赖，另只手臂顺势环上他的脖颈，拉近两人的距离。瞬间，某些少儿不宜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空气陡然升温。

    “姜则南，”她将耳朵贴靠在他的左胸上，隔着棉麻布料感受其下的震动，活像剧中那魅惑众生的反派妖精，“你心跳快了。”

    他握着她小臂的手暗暗用力，舒月吃痛地轻呼：“真疼！”

    “该！”他松开些许，语气却软了几分，“疼还不老实点。”

    “把脚抬起来。”

    “你能不能别这么凶？”

    -

    姜听晚出来时特地把公主抱出来透气，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姜则南正握着舒月的手腕帮她上药。

    难得他哥有这样体贴的一面。

    公主在她怀里发出肚皮的咕噜声，她寻了处干净角落，将公主放下，又从包里掏出鸡肉口味的猫条。

    公主吃东西的样子真优雅，小牙齿一上一下地碾磨。

    “怪不得你家主人这么喜欢你，你真得很公主啊。”姜听晚软糯地和它对话，“待会带你见医生，也要这样乖，知道吗？”

    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拿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颊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的，她轻贴在耳边，嗓音不自觉变甜，“到了吗？”

    电话那头，邢其野正在酒店前台办理入住，身旁同事耳尖，故意起哄：“其野，不对劲啊！一下飞机就急着报备，交女朋友了？”

    邢其野将身份证递给同事，拍了拍对方肩膀，走到远处安静角落。

    “刚到。”他嘴角弯起浅浅弧度，声线低沉柔和，“以前出差只担心公主，现在出差，心里还多了一个……”

    “什么？”姜听晚抚着公主背毛，轻轻问。

    只听邢其野也轻轻答：“晚晚公主。”

    姜听晚掩在长发下的耳尖默默变红，她强作镇定正色道：“邢其野，我发现你也很皮。”

    “嗯。”他嗓音里含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将话题绕回，“那么，晚晚公主，午饭用过了吗？”

    姜听晚点开相机，对着正在享用猫条的公主拍下一张“啊呜要吃猫”的可爱照片，发送过去。

    配文是：【晚晚公主要吃公主】

    邢其野看着微信里那张公主合照，眼底的笑意再也无法抑制。他长按保存，特意为她在手机中创建了一个独立的相册，命名为“其野的麦田”。

    “午饭和我哥一起吃，妈妈亲手做的。对了，她夸你非常体贴有心。”姜听晚一边讲着电话，一边缓步踱着，目光偶尔掠过餐厅内那对冤家的相处模式中，见招拆招，相互试探，眼神中藏着刻意按捺的在意，似乎在暗中较劲，谁先主动就要命那种。

    她心有所感，轻声问：“其野，你说，喜欢的人到底该怎么相处才好呢？”

    邢其野第一次听她这样叫自己的名字，“其野”二字从她口中吐出，软糯清甜，宛如冬日初雪轻轻落在心尖。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骨，手机紧贴耳廓，低声问：“你叫我什么？”

    “其野。‘我行其野，芃芃其麦’。”姜听晚略带得意地解释，她可是特意查过这句诗的出处。她顺手点开他的朋友圈，背景是一片空旷的麦田，内容却是一片空白。

    “你是不是在偷看我朋友圈？”

    “你怎么知道？”

    “很好猜。”

    “你怎么一条朋友圈都不发？从不分享公主或者日常吗？”

    “不太习惯。”他坦诚道，“你呢？”

    邢其野点开她的朋友圈，一条条翻阅，目光停留在一则趣事上，低声念出：“今日警犬金毛不听指令，为追隔壁区的小奶狗，竟溜进老大办公室偷走了骨头摆件。老大气得一下午没吭声。”

    姜听晚顿觉羞耻，连忙制止：“喂，请不要读出声音！”

    ……

    两人相隔千里，靠着电波传递彼此的声音和情绪，温热的手机贴在耳边，轻轻浅浅地聊着一些无关小事，距离因为话题和对彼此的珍重与喜欢，因而变近，像是已经跨越山海，站到对方身边去。

    而那个关于“如何相处”的问题，似乎已在无形中迎刃而解。

    -

    赵砚舒的游戏公司最近被对家针对，每天要处理各种难题，好不容易融资的事情解决，结果对家公司又来挖墙角。

    他在国外长大，对于国内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始终难以驾驭。最终，他采纳了秘书的建议，决定亲自邀约对方老板，杯酒之间，暂且低头。

    电话安排妥当，他乘电梯至64层。门开刹那，恰好看见姜听晚站在廊间，脸上洋溢着未曾见过的甜美笑容，正对着手机细语。

    他不傻，瞬间猜出七八分，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猛地蜇了一下，酸涩难言。

    姜则南此时推开玻璃门，扬声唤道：“晚晚，菜热好了，过来吃点。”

    姜听晚朝电话那头柔声交代几句，便抱起脚边的小猫，步履轻快地走向餐厅，自始至终，未曾注意到电梯口那道凝望的身影。

    赵砚舒沉默地站在原地，捏着手机的指节逐渐收紧，直至泛白。

    -

    餐厅内，姜则南正将热气腾腾的米饭盛入碗里，手机提示音响起，是赵砚舒的短信。

    【砚舒：哥，我临时有事，改天探班。】

    他抬眼看向对面刚落座的姜听晚，她脸上尚未褪尽的恋爱神采如此明显。

    他将小碗轻轻推到她面前，状若无意地试探：“你和邢其野，在一起了？”

    正小口喝水的舒月闻言，猛地睁大眼睛，视线在姜则南和姜听晚之间来回扫视，立刻加入他哥的阵营。“坦白从宽，抗拒挨揍！”

    姜听晚用筷子轻轻戳了戳米饭，灵动的眼眸一转，反而将问题抛了回去，目光落在舒月脸上，语调俏皮地上扬：“先说说你俩怎么回事？嗯？未来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