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百事通回身,顺着金玉所指的方向瞧去,但见一男子一身官服快步赶来。
近了,见其颜色,庄正威严。行到身边时,见他挡住去路,竟懒得绕路,直直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虎落平阳被犬欺!
百事通本已受够了这假贵妃的蹂躏,一肚子火。一个区区九品芝麻小官也敢在他头上撒野?!
趁人跨过去的当口,百事通忽的支棱出一条腿,眼瞅着那人就要落脚摔个狗吃屎,百事通面上露出一丝奸笑,只见下一刻,又是一声嘶吼响彻夜空。
金玉此刻背对众人,一身华服尽数散在身后,尽管无人穿着,衣袍依旧挺立,挡了大半视线。
百事通仰躺在地。方才便只能从缝隙中看到他的情况,此刻又多个人,还正好从百事通身上跨过,宽敞的衣袍将人尽数挡了去,一时也看不清吼叫之人是谁。
只知道,定不会是金玉。
皇帝爱端水,后宫多清闲,何时能有这般好戏看?
众人好奇心切,纷纷向前蹿着。
金玉察觉到身后动静,听了几耳朵,心下了然,正好刘昭到了跟前,便借力起身,二人撤到一旁。
刘昭愣了一瞬,旋即猜到了金玉心思,只由她带着退在边上,还顺手拿开了挡路的衣裙。
这下,偌大的庭院,便只剩百事通一人了。
侍卫见状,忙上前抓人,到了近处,才发现根本不用急——
这人的小腿已被踩断,小腿中部往下,向前翻折,鲜血流了一地。
只是这红色中似乎夹杂了些许黄色。
向上瞧去,不等他们认清黄色之物是何,一股恶臭率先扑面而来。
“呕……”
鼻子灵敏的几人当先呕了起来,撤开二里地,直向一旁的太医招手。
太医服侍皇家,五感本就超常,虽离得远了些,但也几乎是同时闻到了味道,一个个开始装傻充楞——
“诶!娘娘这院中竟种了此等花草!妙哉妙哉!容我细细看来……”
“嘶——今夜这风甚是喧嚣啊!我这眼睛怎么突然看不太清了,哎呦哎呦……”
“嗯~今夜月色甚好,北斗之星明耀照人,此乃吉象!微臣该拟个折子,上告天子……”
一时间,蹲着挖地的、被风眯了眼的、转行看起星象的,层出不穷,但左不过也就这三样。
十来个太医顿时分成了三群,或埋头、或颔首、或仰天,煞是有趣。
只是,一道声音忽然劈头而来——
“若人死了,本官这鞭子,便只能落在见死不救的人身上了。”
众太医闻声战栗,一眨眼的工夫,便纷纷涌到百事通跟前,争相把脉问诊。
百事通忽的迎来许多关照,面上浮出一丝娇羞,磕磕巴巴一一回着问话。
眼瞅着脏污清理干净、断腿也找硬物固定住了,众人将人扶起,看向旁边负手之人。
为首的太医佝着腰到了跟前,脸上带笑,朝人恭敬一礼:“唐少卿,此人已无大碍,可放心审讯。不劳您沾手,我们这就送去大理寺!”
说罢,得了唐寅一个眼色,太医便招呼了两人将人抬到百事通来时的车上,一人驾马,一人看守,一个“得儿驾”便出了宫门。
“嚯!这唐寅很厉害吗?”金玉低声问向刘昭。
今日能来这里的太医,品级最低也是正七品。刚才那个说话的,她下午见过,是太医院院长,赵柔说他是正五品,即便赵今朝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
怎么这会儿这么怕这个少卿?
难不成,他还能拿无辜的太医开刀?
“官职只是其一,”刘昭回道,“更重要的是——官权。”
刘昭说罢,看了看金玉,见她一脸茫然,想到此后若要她助他升迁,难免得让她学些官场之事。
择日不如撞日,更何况,有了实例,记得也更牢些,便一一讲过大理寺之职责、特权,以及几个重要人物。
金玉虽仔细听了,但奈何她文科确实欠佳,活脱脱一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完上句便忘了下句。
刘昭入仕前做过教书先生,看着金玉眼神迷离,便知道自己讲了个寂寞,但此番既有了交际,还是留个警醒比较好,这便将一干知识凝练一番,总结成一句话——
无事少招惹。
“那若是有事呢?”金玉下意识问道。
凡事总有两面性不是?
“若有事……”刘昭有些犹豫,琢磨了一会儿,说道:“那便老实交代吧。”
唐寅这人,他以前也只浅浅听旁人说过,大多是说他手段凌厉,无所不用其极。
落在他手上的犯人,再硬的嘴也能被撬开。
字面意思的撬。
刘昭虽不喜刑罚,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上任这些时日,翻阅陈年卷宗,偶然也看到过几个大理寺流下来的案子。
案子原本已经告破,但后来犯人以“屈打成招”为由翻供。
医师查验伤势,翻供之人确实伤势极重,于是案子便交由其他官员重审。
按律,大理寺可直接中止流程,但偏偏没有,倒是顺下来到了他手里。
刘昭看过那几卷顺下来的案子,审讯人恰巧都是唐寅。
当时他只当这审讯人确实滥用刑罚,便挑了几个重新审理。审下来才知道,唐寅已是手下留情了。
按这些人的行径,纵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可世人大多偏向弱者。
强者若出头,那便是仗势欺人、拿官威压老百姓。
刘昭最后自是从严判决,冥冥之中,也算挺了唐寅一把。
若他的官儿再大些,真想把唐寅招来替他审。
他不喜刑罚,却也知道上刑的妙处。可惜府中人才凋敝,一干手下能拿人已是万幸,用刑之事却是一窍不通。
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俩联手,这天下的冤案错案,想必能少了许多……
刘昭这般想着,目光随着唐寅渐渐远去。
另一边,似是察觉到了刘昭的视线,唐寅回首,一眼便看见了金玉身边之人。
嘶,这人怎么有些眼熟?
唐寅顿足,旋即豁然开朗。
啊,这人便是那一干代考案的罪魁祸首!
没想到随手办个案子,还能找到要案犯人,真是天助也!
于是,唐寅抬手便准备叫停前边马车,想一道将人带回去。
抬手间,视线忽而一瞥,瞧见边上一女子一身干练,英姿飒爽,心下一动——
是她!
细细瞧去,二人比肩而立。
忽而刮过一阵风,女子打了个喷嚏,男子见状,便将自己的披挂给了女子。
众目睽睽,女子丝毫不避嫌,接过披挂围上,似乎还朝男子贴近了几分。
她不是刘大人的夫人吗?怎么……!
唐寅冥想片刻,豁然开朗,唇角勾出一抹笑意。
“唐少卿可要上车?”
不远处,驾车的太医背后似乎也长了眼睛,瞧见唐寅抬手,便停车候着。可那手举了半天,人也不见动,便只能硬着头皮问话。
唐寅闻声回神,回头时,眸间精光未却,冷不丁擦到了驾车的太医,瞬间,太医只觉着五脏六腑封住了大半。
那是捕猎者看见猎物时的目光……
“好,上车。”唐寅回道。
说罢,一路小跑,临了,轻轻一跃,但见马车稍稍向下沉了沉,不多时,便离开了众人视线。
见歹人已被带走,一干侍卫便算完成了使命,同赵柔回禀后,这便撤了。
金玉此番有功,赵柔屏退左右,问金玉想要什么。
“我想结交权贵。”金玉道。
边上,刘昭正喝着茶水,险些喷了,看向金玉,满眼不可置信。
人家攀附,都是能有多隐蔽,就有多隐蔽,润物细无声。
她倒好,直接说了出来!
赵柔闻言妩媚一笑:“呵呵~你倒是坦荡。”说着,看了眼边上一脸紧张的刘昭。
这人就是金玉的夫君?
经了这遭事故,她自是知道金玉非凡俗女子。
这男子她未曾见过,看官服,品级微末,方才也是全程旁观。究竟有何能耐,能得了她?
不过,既然金玉选了他,那定是人家有过人之处,闺房之事,她自知和金玉还没那么熟,不便过问。
总归是答应了人家一个奖赏,她可从不食言:
“本宫愿与你交好。”
虽是贵妃,但她无亲无故,也从不拉党结派。这也是皇上为何要拿她当挡箭牌的原因之一。
挡住了,万事大吉,挡不住,也不过损失一个体己美人。
天下美人多的是,自有前赴后继之人。
只是,金玉却摇了摇手指。
赵柔不解,念头一转,又气又羞,嘴下也重了几分:“怎么,本宫堂堂贵妃,从无党争之嫌,还不配和你交好了?”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
她这可是第一次!许多人巴巴求着都得不来呢!她还不见好就收?
却见金玉抿嘴一笑,抬眼直直看进赵柔眼中,直透心扉:
“娘娘与我已是挚友。”
她救了她吃饭的家伙,又舍命为她抓了凶手,怎么也算过命的交情了不是?
何必白白浪费一个机会。
然而,刘昭不知前番种种,只在一旁听得心惊。
半晌,无人说话。
刘昭以为赵柔就要发飙,便要开口揽下罪责。不想却忽闻一声轻笑,转眼,但见赵柔自腰间拎出一块玉佩,亲手塞到了金玉手心:
“这是本宫的嫁妆。此玉一出,等同贵妃亲临。日后,你行事便更方便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