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整不来虚的。人家既然给了,她便大方收下。
再说,她这怎么也算“先用后付”吧?
替人消灾,拿人钱财,她问心无愧!
赵柔看她收得果断,心下欢喜。
往常给宫中嫔妃送礼,怎的也得挑个百八十件儿的,最后选中的,大多也只是凑合,收礼之人得了物件儿也只是表面客套,背地里指不定拿去赏给下人,白费了她的心意。
今日倒是爽利。送得快,收得更快!
没有恁多假模假式的好话,只一句“谢谢”,便算是谢恩了。
这倒让赵柔想起幼时邻里互送礼物,也是这般简单,顿觉亲近。
金玉接过玉佩细细端详。
她只是普通打工人,虽存了些小钱,但从小便没有这方面的爱好,自是不懂如何赏玉。
好在这玉实在极品,纵她是个门外汉,把玩之间,也能感受到这玉必定温润养人。
见金玉爱不释手,赵柔心下早已乐开了花,面上却只淡淡一笑,只说自己困了。
金玉虽不似原主在宫中待了这许多年,但这里眼力见还是有的,当即道了声“晚安”,拉着刘昭便走。
“晚……安?”
赵柔未曾听过这种用词,喃喃重复着,越品越觉得寓意甚好。
低眉莞尔间,忽然想起“挚友”之间,当有来有往。
金玉大大方方道了安,她却还未有回应,实在不该。
抬头寻人时,却不想二人脚程甚快,待宫女回禀时,只说追到后宫门口时,二人已然不见身影。
赵柔闻言心下略有失落,又有些责备自己,但这些情绪很快便又被铺天盖地的喜悦所覆盖。
后来过了很久,宫女依然记得,那夜,娘娘一直念着一个词,梦里也静静呢喃着。
起初,她以为娘娘又梦魇了,可帘帐一掀,却见娘娘睡得正沉,面上也不似往常那般蹙眉皱眼,很是静谧安详,嘴上也带着笑。
宫女好奇,贴近听了,这才听清娘娘口中二字——
晚安……
再看金玉这边。
二人都是快脚。宫中之事既毕,出来时,便脚下生风,纵是步行,那速度也不比慢行的马车逊色多少。
出宫时,门口侍卫见二人行色匆匆本欲阻拦,忽见其中一人腰间一左一右别带着贵妃和赵公公的信物,立马按下疑虑,一路放行。
出了宫门,刘昭便引着金玉朝马车行去。走到跟前,忽见一陌生男子正在车前徘徊,面色焦急,一个劲儿啃着手指。
“何人在此?”
刘昭拉停金玉,上前一步将人护在身后,目光定定看向那人。
那人闻声,步子一停,循声看来,看清二人后,顿时有如见了救世主一般,举步迎来:
“金老板、刘大人,大事不好了!”
马车处无灯火,漆黑一片,方才那人一直站在黑影里,才叫刘昭紧张。
这人一上前,便受了马棚门口的烛火,二人一下子便认了出来——
正是邵景轩的伙计。
“何事?”金玉问道。
“大人被打了!”
三人匆匆赶到时,邵景轩的宅子主屋正亮着光,隐约能看见里边除了邵景轩,还有一人。
“这伤,即便好了,也难免留疤。”
一行人进屋时,便听到另一人这般说着。
说话之人听了动静,看向门口,见刘昭一身官服,便要下跪磕头。
刘昭眼快,认出那人正是府衙斜对面的老中医,忙出声婉拒。
府中兄弟们出任务,受伤挂彩自是家常便饭。
京中纵横数千户,医馆却少得可怜,仔细算来,每一二百户才能匀得一个医馆。
他也是运气好,府衙位置刚巧便在医馆边上。若是出任务时受了伤,打道回府,顺路便能看了。
老中医也是心善,知道他们俸禄微薄,有时拿人多了,这一月的俸禄都抵不上看病拿药的钱。
一些小磕小碰的,便没收他们钱。
兄弟们知恩图报,知道老中医膝下无子女,隔三差五逢年过节的,便聚在一起找老中医吃饭,给医馆扎红花、贴对联儿。
老中医年岁虽大了些,但一概药到病除,比好些名气更大的中医治的更快更好。
若不是朝中有令,年过半百者不得入仕,他一度想过收编老中医。
“郭伯,你怎么在这儿?”刘昭搀着人落座。
刘昭这处归属另一个中医。
中医市场供不应求,自然没有“谁抢了谁的生意”这么一说,但终归是别人的地盘,贸然请了别的先生,自然有些冒昧。
没等老中医回答,边上伙计先一步道:“不是郭伯要来,是大人受了刑,路过郭伯医馆时昏倒了。得亏郭伯饭后多爱走动,才瞧见大人瘫在门口,有如一滩烂泥,浑身上下藏在衣服里的肉,半数都被打烂了,皮开肉绽的,血腥得很。”
伙计说着,缩了缩脖子,似乎想到了可怕的画面。
金玉听罢,上前察看。
怎么着也是她罩着的人,附近之人大抵也都知道她有宫里赵公公撑腰,邵景轩便也跟着沾了光,寻常的地痞小混混自是不会招惹他的。
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
郭伯将将上了药,拿了干净布条盖着伤口,这不过两三句话的工夫,布条已然浸了许多血渍。
金玉见状不忍,踱到一边,待了片刻,忽而觉着这伤口煞是眼熟,忙又回到跟前仔细端详。
这伤口形状、遍布位置……嘶——
“你身上也有伤吧?”金玉点了伙计,“过来,脱衣服。”
“不要!”
“不可!”
伙计和刘昭同时出声制止,听到对方声音后,相视一愣。
伙计先一步别开视线,道:“金老板,我、我已有家室,这样不好吧……”
只是没等他说完,只觉整个人被拽着衣领拎了起来,继而身上便是一凉,一副身子便露在了众人眼前。
金玉记得,那日被传进宫中问话,隔壁便有一人受刑。
当时只顾着早些审完回家,便没在意。
如今想来,那人应是这伙计。
“唐寅干的?”金玉问。
伙计还沉浸在被一女子扒了衣服的懵圈状态,只如实回应,点了点头。
金玉正要细问,却见床上之人咳嗽两声,渐渐转醒,这便又倾身问向邵景轩:“这是……唐寅弄的?”
她只想让唐寅稍稍给他一丁点儿颜色,最多打的鼻青脸肿,可万万没想到会这般狠厉。
“是我该罚……”邵景轩伤势颇重,气若游丝,似乎稍稍刮阵风,便能将他吹散了。
金玉闻言不置可否,却也没再吭声,显得邵景轩方才多是自言自语自我安慰。气氛一时有些僵。
旁边,刘昭见气氛不对,忙岔开话题,问起金玉今夜宫中详情,金玉便一一说与几人听了。
“金老板,这到最后,你也没说在笑什么呀?”伙计听罢,出声问道。
金玉不答,反而看向刘昭:“你可知道我当时在笑什么?”
刘昭琢磨片刻,道:“我猜,这原因有二。”
“其一,你问他有无抱恙之时,他大可不理你,依旧捂着肚子痛。只要他不主动提及下药之事,你便无法说明他是毒发,还是窜稀。”
“其二,即便上一个他笨到主动接茬了,但后面万万不该尝试绑架你。”
“彼时彼处,你还挂着“贵妃”的身份,明知故犯,这是对皇家的大不敬。若他本分老实,只认了第一个罪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这两个罪名,哪一个都不小,如此……”
刘昭说着,看了眼床上邵景轩的伤势,道:“他死定了。”
金玉闻言拍手称好。
“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刘昭问道,“这百事通为何要害贵妃呢?”
“这就要问你了。”金玉下巴一扬,指向邵景轩。
邵景轩稍一琢磨,旋即会意,稍稍直了直身子,道:“因为他真正想害的,是我。”
原来,当日百事通答应还钱后,便一直以“生意不景气”为由,再三延后还钱期限。
表面上十分过意不去,背地里却仔细盘算着如何构陷邵景轩。
皇商属编外官职。官儿虽不大,但胜在稳定持久。
此番征选皇商,势头甚大,可以称得上万商来朝,最终敲定之人,却屈指可数,而邵景轩就在其列。
按百事通的想法,既已成了皇商,那便不再在乎他骗的那点儿小钱了。可偏巧邵景轩这时又上门来讨钱。百事通气急败坏,情急之下,想到了这么个歪主意——
从贵妃处入手。
贵妃同邵景轩亲近,京中商人皆知。
一干吃食零嘴,一应由邵景轩全权负责,甚至跳过了赵今朝这个采买主管。
那么,若是贵妃吃了他送的东西,出了事儿,这责任岂不全落在了他身上了?
贵妃圣宠。他轻则打板子,重则或有性命之忧。
事有轻重缓急,一旦事发,那便没空再管他还钱之事了。
若是“幸运”,或许都不用再还了。
不过,也亏得他有这心思,竟真钻到了空子,趁邵景轩不在,诓骗了老实巴交的伙计。
伙计心思纯良,只当是有个好心人帮衬自己,没做他想,却不想这“好心”反倒让自己多了遭皮肉之苦。
如今主仆二人都受了唐寅的鞭子,放在一处,倒也好笑得紧。
一干缘由说清,天已蒙蒙亮。
聊了一晚,金玉刘昭、邵景轩、老中医,三方各自道别,自去歇了。
金玉一如往常,一觉睡到下午。
刚起床洗漱干净,迎面便碰见刘昭带着一人匆匆进了后院。
那人虽裹得严实,但难逃金玉眼尖——
身形似女子,腹部微隆。
哟,这是……要纳妾了?